黑风坳深处,一处被厚重藤蔓遮蔽的隐秘洞窟内。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苦涩的气味,以及一种无声的绝望。几块照明的萤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洞中央那个俯卧着的、如同小山般的身影。
虎真。
他庞大的身躯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毛,深可见骨的爪痕、被阴毒法力侵蚀得发黑的伤口、以及背后那个最为致命的乌黑掌印,交错分布,触目惊心。他那身曾经光亮耀眼、如同流淌着金色火焰的皮毛,此刻黯淡无光,被干涸的血污和苍松长老涂抹的厚厚药泥覆盖。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腔极其缓慢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苍松长老那由根须构成的手掌一直虚按在虎真背心的伤口上,柔和的绿色乙木精气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注入,与那股顽固的阴毒之力对抗,勉强护住那一点心脉不灭。老松树妖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深深的忧虑,他能感觉到,自己输出的生机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延缓,却无法逆转那生机的流逝。
“长老…老祖他…”熊大力蹲在一旁,这个平日里憨直莽撞的巨汉,此刻声音嘶哑,一双熊眼布满血丝,巨大的手掌无意识地捏碎了脚边的一块石头。他身上也带着伤,左臂缠着粗糙的布条,渗着血迹。
苍松缓缓摇头,声音干涩:“性命…暂时吊住了。但司徒影的‘蚀骨幽元掌’极其阴毒,老祖之前又力战透支,纯阳本源受损…除非有至阳至宝或是元婴大能出手,强行拔除阴毒,补充本源,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洞窟里所有妖族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一种沉重的悲戚感弥漫开来,几个心智较弱的小妖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哭什么哭!”一个略显尖利,却带着强自镇定味道的声音响起。是赤炎。他靠在洞口附近,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火红的皮毛上也沾满了尘土和血迹,一条后腿不自然地蜷着。“老祖还没死呢!都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现在哭丧,是怕外面那些人族杂碎找不到我们吗?”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众妖心上,啜泣声立刻停止了,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赤炎转过头,看向苍松和熊大力,狐脸上满是凝重:“苍松长老,大力,外面的情况很不妙。天剑阁的剑光在东南两个方向游弋,像在布阵;御兽宗的疯狗们带着那些被控制的畜生,正在一寸一寸地搜山;自然道宫的那群冰疙瘩更麻烦,他们好像能融入风雪,神出鬼没…我们被围死了,这个藏身点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洞内一片死寂。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妖族的心脏。
熊大力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了龇牙,但他浑不在意,低吼道:“怕什么!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绝不能让他们碰老祖一根毫毛!”
“拼?拿什么拼?”赤炎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更多的是无奈,“我们还能动的,加起来不到三十个,个个带伤。外面是三伙如狼似虎的人族精锐!你熊大力能打几个?十个?一百个?然后呢?让老祖躺在这里等死吗?”
“那你说怎么办?!”熊大力烦躁地低吼,“难道就在这里等死?或者…或者像那个人族说的,交出老祖…”他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可耻。
“放屁!”苍松长老猛地睁开眼,虽然虚弱,语气却异常严厉,“大力!记住你的身份!记住老祖是如何待我们的!若非老祖,你我或许早已成为人族修士的材料、坐骑,甚至盘中餐!岂能有今日聚集一处,略有安身立命之所?此刻背弃老祖,与禽兽何异?!”
熊大力被呵斥得低下头,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苍松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但赤炎说得对,不能硬拼。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带着老祖活下去。”
“活下去…谈何容易。”赤炎苦笑着,用爪子挠了挠耳朵,“除非…除非能有援兵。但这万妖岭,除了我们,还有谁?那些各自为战的妖族部落?他们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洞内再次陷入沉默。是啊,援兵?在这弱肉强食的妖族底层,不自相残杀已是难得,谁会来救他们?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虎真,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呓语般的声音。
众妖立刻屏息望去。
“…玄…影…”
声音模糊不清,但苍松长老还是听清了。他身子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玄影统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虎真似乎耗尽了这丝力气,呼吸再次变得微不可查,但那紧蹙的眉头,仿佛即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牵挂。
看着这样的虎真,看着他那即便重伤垂死,依旧因为纯阳之体而散发着微弱温热的身躯,熊大力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的迷茫和暴躁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
他走到虎真身边,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放在虎真那冰凉的前爪上,仿佛想传递一些力量过去。
“老祖没放弃我们,”熊大力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力量,“他到现在,还念着玄影兄弟,念着我们大家。”他环视洞内所有妖族,目光扫过每一张惶恐、悲伤或麻木的脸。
“我熊大力,脑子笨,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是老祖让我明白了,我们妖族不天生就该被奴役,被屠杀!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地盘,可以挺直腰杆活着!”他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以前,我们是一盘散沙,谁都能来踩一脚。是老祖,把我们聚在了一起,给了我们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黑风坳,是我们的家!”他低吼着,像是在宣誓,“现在,家要被毁了,家长倒下了,我们这些做崽子的,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或者跪地求饶吗?!”
“不能!”几个被熊大力情绪感染的妖族忍不住低吼回应。
“没错!不能!”熊大力站起身,尽管伤痕累累,身躯却挺得笔直,“老祖为了我们,差点把命都搭上!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他看向赤炎:“狐狸,你脑子最好使,你说,怎么才能带着老祖活下去?怎么才能撕开一条口子?你说办法,我熊大力第一个冲!”
他又看向苍松:“长老,您见识最广,您说,哪里还有一线生机?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得去争!”
最后,他看向所有妖族,目光灼灼:“我知道大家怕,我也怕!外面那些人族,随便一个都能要了我们的命!但怕有用吗?跪下来,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不会!他们只会把我们扒皮抽筋,夺走我们的一切!”
“横竖都是死!”熊大力咆哮着,声音在洞窟内回荡,“那不如死得像个妖族!为了老祖,为了黑风坳,为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让那些人族杂碎知道,我们妖族的骨头,是硬的!血,是热的!”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像是一把火,丢进了堆满干柴的心田。原本弥漫的绝望和悲戚,被一种悲壮的决绝所取代。一双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赤炎看着熊大力,看着群情激奋的众妖,深吸了一口气,狐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有欣慰,也有决然:“好!既然你这笨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咱们就赌上这条命,陪他们玩玩!”
他快速爬到一块稍高的石头上,用爪子在地上划拉着:“不能所有人都困在这里。我们需要分头行动!苍松长老,您带着几个手脚利索的,负责守护老祖,我会告诉你们几个更隐蔽的备用藏身点,随时准备转移。”
“大力,你挑选还能打的,跟我来。我们不需要硬碰硬,我们要像影子一样,像毒蛇一样!骚扰他们,制造混乱,引开追兵!给长老和老祖争取时间!”
“灰耳!”他看向那只蜷缩在角落,却因为成功带回虎真而眼神不再那么胆怯的兔妖,“你的速度和隐匿能力最强,想办法,溜出去!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对老祖没有恶意的妖族,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不需要他们来救,只需要他们…制造一点麻烦,哪怕只是分散一下人族的注意力也好!”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下达,虽然前路依旧渺茫,但每个妖族都有了明确的目标,不再是待宰的羔羊。
就在赤炎分配任务,众妖摩拳擦掌之际——
“嗖!”
一支尾部绑着某种翠绿叶片的短小箭矢,毫无征兆地从洞窟上方一个极其隐秘的通风孔隙中射入,“笃”的一声,钉在了众人中间的泥地上!
所有妖瞬间噤声,武器出鞘,紧张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那箭矢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只有那片翠绿的叶子,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
赤炎小心翼翼地靠近,用爪子拨弄了一下箭矢和叶片,狐脸上先是疑惑,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极度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木灵传讯’?是…是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