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的子时,密道石室里的寒气比前几夜更甚,烛火被冻得只剩豆大的光,在墙角的铁箱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那铁箱半埋在土中,铜锁上的绿锈爬得密密麻麻,锁孔里塞着碎石,显然是被人刻意藏起来的。
“陛下,这箱子看着比账册还老,怕是撬不开。”李德全蹲在旁边,手里的撬棍戳在锁孔上,“咔嚓”一声,棍尖竟崩出个豁口。
皇帝没说话,从袖袋里摸出把小匕首——是苏皇后当年用的银柄匕首,刃口依旧锋利。他蹲下身,匕首尖顺着锁缝轻轻一挑,铜锁里的弹簧“咔哒”响了声,竟真的开了。
“皇叔您这手艺……”萧砚的话没说完,就被铁箱里的东西惊得闭了嘴。
箱底铺着层黑绒布,上面整齐地码着十几封密信,信封都是粗麻纸做的,封口盖着暗红色的火漆印,印纹是只展翅的海鸟,和之前在西山方丈木鱼里发现的磁石印,连羽毛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裴党与倭寇的密信。”皇帝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指尖在火漆印上摩挲,“这印是裴氏家主的私印,除了裴三,没人能用。”
萧砚凑过去,只见信封上没写收信人,只在角落画着个小小的“月”字。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纸是南洋产的蕉麻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待五月潮涨,以‘月’字旗船运红夷炮十门至大沽口,接应人裴三。炮需藏于‘戏服箱’内,水师吴副将已打点妥当。”
“红夷炮?”萧砚的指尖猛地收紧,信纸被捏出褶皱,“十门炮要是运进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的眼神沉得像铁箱里的绒布,指尖在“五月潮涨”四个字上顿了顿。他掐了掐手指,今天是五月初一,“初三就是大潮日,只剩两天了。”他翻到第二封信,上面写着:“海鸟岛火药库已装满,待‘月先生’信号,即可启程。”落款处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船锚,和萧砚凤印底座的纹路一模一样。
萧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去接第三封信,指尖刚碰到信封,就觉得里面还夹着东西。他一抖信纸,片干枯的海鸟羽毛掉了出来,羽管上沾着点暗红的血迹,纹路和之前在石室门口石缝里发现的带血羽毛,分毫不差。
“这羽毛……”小禄子的声音都带了颤,往后退了半步,“世子爷,这信怕是刚送进来没多久!说不定裴党的人还在附近!”
萧砚没理他,指尖拂过羽毛上的血迹——血渍还带着点黏性,确实是新的。他突然想起苏皇后的手记里写“裴党信使惯用海鸟羽毛做标记”,看来这羽毛就是信使留下的,只是不知为何掉在了信里。
“吴副将就是月港布防图里的吴奎。”皇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被罢官后投靠裴党,还在水师里安插了人手,难怪裴党的兵器能顺利通过大沽口。”他拿起第四封信,上面写着:“苏伶月戏班已抵江南,‘道具炮’规格与红夷炮一致,可混过检查。”
“苏伶月!”萧砚的眼睛瞪得溜圆,信纸差点从手里掉下去,“‘道具炮’就是红夷炮?她把炮藏在戏服箱里运进来?”
皇帝没说话,指尖在“道具炮规格”那行字上摩挲。他想起去年苏伶月戏班向工部申请“采买道具”的卷宗,当时批文上写着“购得铁制道具十件,重约五百斤”,现在看来,哪是什么道具,根本就是红夷炮的零件!
“这炮的规格……”萧砚突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之前在暗河裴党身上搜来的“月”字铁牌,“和铁牌上刻的尺寸一模一样!裴党是把炮拆成零件运进来,再在京城组装!”
李德全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密信差点掉在地上:“那、那戏班现在在哪?要是炮已经组装好了……”
“还在京城。”皇帝的声音比铁箱还冷,“昨天还有人见他们在城南搭台。”他抬头看向萧砚,“看来苏伶月要么是裴党的人,要么就是被他们胁迫,用戏班当幌子运兵器。”
萧砚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苏伶月送他的桂花糕,想起她眼尾的细纹里藏着的笑意,总觉得她不像是坏人。可密信上的字清清楚楚,“苏伶月戏班”“道具炮”“月字旗船”,每一条都把她和裴党的阴谋绑在一起。
“世子爷,您看这!”小禄子突然低呼,手指着最底下的一封密信。那信封已经被虫蛀了,露出里面的信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凤印乃开启海鸟岛主舵之钥,需在六月初三前拿到。”
“凤印?”萧砚的手猛地摸向怀里,凤印的温凉透过布料传来,“他们要凤印干什么?”
皇帝的指尖在“海鸟岛主舵”几个字上摩挲,指腹能感觉到纸页的起伏——写信人显然很清楚凤印的作用。“你娘的凤印,怕是藏着海鸟岛的终极秘密。”他把密信折好,放进袖袋,“裴党要凤印,不是为了权力,是为了打开海鸟岛的主舵,拿到里面的东西。”
子时的风从密道接口灌进来,吹得烛火直晃,铁箱里的密信被吹得簌簌响,像在诉说着阴谋。萧砚蹲在箱旁,手里攥着那片带血的海鸟羽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裴党的凶残、吴奎的背叛、苏伶月的谜团,还有娘的凤印藏着的秘密,都缠在这十几封密信里,密密麻麻,让人喘不过气。
“李德全。”皇帝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石室的寂静,“传朕的令,大沽口水师立刻封锁港口,严查所有‘月’字旗船和戏班船只。另外,盯紧苏伶月戏班,不许他们离开京城半步。”
“奴才这就去!”李德全捧着密信,脚步都快了些,灯笼的光在他身后晃,像颗跳动的心脏。
萧砚站起身,铁箱的寒气透过裤腿往上钻,可他却觉得浑身发热。五月初三,还有两天。他摸了摸怀里的凤印,又看了看铁箱里的密信,突然觉得这子时的石室,比东宫的地牢还要让人窒息。
而此刻,京城城南的戏班后台,苏伶月正坐在镜前卸妆。她的指尖拂过镜面上的“月”字标记,眼神里藏着复杂的情绪。窗外,一只海鸟落在屋檐上,红冠子在月光下闪着亮,嘴里叼着片带血的羽毛,正是从密道石室里掉出来的那片。
苏伶月的指尖猛地收紧,胭脂盒“当啷”掉在地上。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