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军情告急的烽火,如同死神的催命符,将朝堂最后一丝侥幸烧成了灰烬。主和派的声浪在“避免更大伤亡”、“保存国力”的冠冕堂皇之下,汹涌澎湃,几乎要淹没养心殿那摇摇欲坠的宫门。庄亲王、庆郡王再次联袂入宫,面色沉痛,言辞恳切,字字句句却如冰锥,直指我心窝:“贵妃娘娘,社稷为重!皇上昏迷,北疆危殆,若再执意用兵,一旦云州失守,北狄铁蹄长驱直入,则宗庙倾覆,我等皆成千古罪人!当务之急,是遣使议和,暂息兵戈,待皇上龙体康愈,再图后计!”
我端坐在坤宁宫那象征着无上权柄却也冰冷刺骨的凤座之上,听着他们“情真意切”的劝谏,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冰冷。我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充满了算计、恐惧、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知道这一刻,已退无可退。皇帝将玉玺和帝国命运交到我手中的重量,沉得让我几乎窒息,却也激起了骨髓深处那属于沈墨女儿的最后一丝悍勇。
“议和?”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凛冽如刀的寒意,“王叔、王兄,诸位大人,你们要议和?向北狄那些屠我边民、掠我疆土、此刻正围攻云州的豺狼虎豹乞和?用我大周将士的鲜血和尊严,去换一个摇尾乞怜的‘暂息兵戈’?”
我站起身,凤眸扫过全场,目光所及,无人敢直视。“云州还在!云州将士还在浴血奋战!你们却已在商议如何割地赔款,如何保全自家的富贵荣华!你们可对得起城头那些死战不退的亡魂?可对得起将江山社稷托付于吾等的皇上!” 我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作响,“北疆战事,关乎国本,寸土不让!本宫受皇上重托,在此一日,便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摇国基!”
“贵妃娘娘!”庄亲王脸色铁青,试图反驳,“此非妇人之仁之事……”
“妇人之仁?”我冷笑打断他,从袖中抽出一份密报,掷于地上,“那就请王叔看看,这是什么!这是銮仪卫刚截获的,北狄左贤王写给其在京内应的密信!信中言,只需再围云州十日,待我朝中和议一成,军心涣散,便可里应外合,直取京师!议和?这分明是通敌卖国!”
这密信自然是我让高德忠伪造的,但在此刻,它是最有力的武器。殿内瞬间死寂,众人面色惨白。通敌卖国!这顶帽子扣下来,谁担待得起?
“高德忠!”我厉声喝道。
“奴才在!”
“传本宫懿旨:庄亲王、庆郡王年老昏聩,不谙军国大事,即日起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府!兵部左侍郎刘敏、光禄寺少卿赵德安,妖言惑众,动摇军心,革职查办,交大理寺严审其有无通敌之嫌!再有敢言和者,与此二人同罪!”
雷霆手段,瞬间震慑全场。侍卫涌入,将面如死灰的几人“请”了出去。剩下的官员噤若寒蝉,再无人敢置喙。
“李尚书!”我看向兵部尚书。
“臣在!”
“即刻以八百里加急,传本宫……不,传皇上密旨!擢升骁骑将军赵擎为北疆行军大总管,节制北疆诸军,赐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告诉他,朝廷援军粮饷不日即到,让他给本宫守住云州!若失一城,提头来见!若胜,本宫亲自为他向皇上请封侯爵!”
“臣遵旨!”李尚书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王尚书!”
“臣在!”
“户部即日起,统筹全国粮饷,优先保障北疆!敢有克扣、延误者,无论皇亲国戚,立斩不赦!宫中用度,再减三成,本宫带头,所有份例减半,节余银两,全部充作军资!”
“臣……遵旨!”王尚书声音微颤,却不敢有违。
一道道命令从我口中发出,果决狠厉,再无半分女子的优柔。我知道,这是赌博,赌上我的性命,赌上沈家的声誉,赌上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但若不赌,便是坐以待毙!
朝堂的风波暂时压下,但后宫的黑手,必须斩断!谨妃,这个隐藏最深的毒蛇,我已没有时间再与她虚与委蛇。就在我处理朝政的当夜,挽月终于带回了那盆绿萼梅的样本,陈太医秘密查验后,脸色煞白地回报:“娘娘!花瓣和泥土中,皆检出极微量的‘缠绵散’成分!此毒竟能通过花根吸收,融入花香,长期嗅闻,可致人慢性中毒!”
果然是她!证据确凿!我心中杀意沸腾。然而,未等我动手,永寿宫竟先传来了消息——谨妃深夜“突发急病”,呕血不止!太医院的人赶到时,已回天乏术!临死前,她留下了一封“忏悔书”,承认因嫉妒皇上宠爱我,又怨恨端嫔当年“夺走”阿尔丹的抚养权,故暗中勾结已被处死的德妃余孽,利用西域香料知识,先后对阿尔丹和皇上下毒,欲嫁祸于我,最终因事情败露,畏罪自尽!
好一个“畏罪自尽”!好一个“死无对证”!她将所有的罪责一力承担,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所有可能指向更深处的线索!这分明是又一次精准的断尾求生!我立刻下令搜查永寿宫,却只找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香料和所谓与“德妃余孽”往来的模糊书信,真正的秘密,早已随着她的死,烟消云散。
谨妃死了,但我心中的寒意更甚。她背后的黑影,依旧笼罩着这座皇宫。然而,此刻我已无暇深究,北疆的战报如同催命符般一日紧过一日。我将所有精力投入到支援前线中,亲自督运粮草,调配军械,甚至默许赵擎动用了一些非常手段筹集军费。朝野上下,在我的铁腕之下,暂时形成了一种畸形的统一,所有的矛盾,都被压在了北疆那根即将崩断的弦之下。
一个月后,一个血色的黄昏,八百里加急的红旗信使,如同血人般冲入了紫禁城,嘶声呐喊:“大捷!云州大捷!赵将军奇袭敌营,火烧连营,北狄左贤王溃败百里,云州之围已解!”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沸腾了!养心殿内,昏迷已久的皇帝萧景琰,仿佛被这冲天的喜气激荡,竟悠悠转醒!虽然极度虚弱,但那双深邃的眼眸,终于再次睁开了。
我跪在龙榻前,看着他苍白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这一个月,如同在地狱中走了一遭。
他看着我,目光复杂难辨,良久,才用微弱的声音道:“辛苦……你了。朕……都知道了。”
“臣妾……幸不辱命。”我哽咽道。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在我的手上,那冰冷的触感,却让我感到了一丝奇异的暖意。“以后……朝政之事,你……可参详。”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他不仅没有追究我“后宫干政”之罪,反而……默许了我继续参与国事?是奖赏?是制衡?还是……真正的信任?
我抬头,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有疲惫,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我无法看清的东西。
谨妃死了,北疆胜了,皇帝醒了。然而,我看着宫墙外那一片虚假的欢呼,心中却无比清明:这深宫的斗争,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变得更加凶险。凤唳九霄,震慑的,不过是明处的鬼魅,而那真正的黑暗,依旧潜伏在脚下,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