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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顾野迈开长腿,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那股能把人骨头冻成渣的寒气,就这么跟在他屁股后头,一点点被初升的太阳晒化了,蒸发了。

他又变回了那个抄着裤兜的京城小爷。

杨破军和侯三,一左一右,跟了两步,又齐刷刷地停下。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眼神里,是同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刻怀疑的迷茫。

杨破军,军中硬汉,见过子弹在脑门上擦出火星的场面。

可他刚才,腿肚子实实在在地转了筋。

他脑子里,现在还循环播放着那管墨绿色的液体被推进脖子的慢镜头,以及那坨“东西”最后在床上蠕动的画面。

那是他娘的什么人间疾苦。

不,人间没这么疾苦。

这是地狱十九层的VIp参观体验券。

他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顾野。

爷的背影,宽阔,挺拔。

哪儿还有半点刚才那个手持毒剂、面无表情的深渊凝视者的模样?

杨破军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幻觉。

一定是熬了几个通宵,出现幻觉了。

旁边的侯三,状态也没好到哪去。

他,侯三爷,京城地下世界刨食儿的主儿,自问手黑心也黑。

可今天,他算是开了眼了。

以前他觉得,爷发火,就是雷霆万钧,一板砖把人拍进医院,让你下半辈子喝粥都得人喂。

现在他知道了。

爷真正的发火,是给你做个病理切片。

是微笑着告诉你,你的信仰是个屁,你的神是个笑话,你的祖宗是个人渣。

然后,再用你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把你从这个世界上,连带着你存在的痕迹,一起“消毒”处理掉。

侯三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就像那台被顾野命令拉去回炉的设备,需要重造。

“你俩,”

前面的顾野突然站住了脚,头也没回。

“属蜗牛的?”

“打算天黑再挪出这栋楼?”

两人一个激灵,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爷,您走慢点,我们这不是……怕踩着您影子嘛!”

侯三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话术张口就来。

顾野没搭理他的贫嘴,只是从口袋里又摸出那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抖出一根叼在嘴角。

但他没点。

他就那么叼着。

“杨破军。”

“到!”

杨破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标准的军人姿态。

“给你个新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

杨破军精神高度紧绷。

新任务?

什么任务?

去欧洲追杀“枢机”?还是去南洋端了“伊甸园”的老巢?

无论是哪个,他杨破军,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顾野终于侧过头,眼皮懒洋洋地一掀,用下巴指了指侯三。

“配合猴子。”

“把咱们刚刚的全盘计划,写一份报告。”

杨破军一愣。

写报告?就这?

“报告要详细。”

顾野补充道。

“从沈惊鸿同志如何将计就计,反杀绑匪。”

“到我们如何策反敌人内部,瓦解其金融体系。”

“再到……”

他顿了顿,嘴角那点笑意带着点邪性。

“如何缴获‘黑霜’病毒,并成功研发出抑制剂,最终用于清理门户,彻底铲除敌特分子的全过程。”

杨破军的脑子,嗡地一声。

他听明白了。

爷这是要把这份泼天的功劳,结结实实地,全都扣在他媳妇儿沈惊鸿的头上!

什么叫运筹帷幄?

什么叫决胜千里?

惊鸿嫂子才是总指挥!

他顾野,充其量就是个在京城给媳妇儿打下手的联络员!

高!

实在是高!

“报告的标题,”

顾野吐掉嘴里叼软了的烟屁股,慢悠悠地说道。

“就叫——论我军家属在反特斗争中表现出的卓越智慧与非凡勇气。”

“副标题:一次完美的军民协同剿匪案例分析。”

“懂?”

“懂!”

杨破军吼得声嘶力竭。

他懂了!他彻底懂了!

爷这是在给嫂子铺路!用一份官方认证的、能载入史册的功勋,给“太子妃”的宝座,焊上最坚不可摧的底座!

“侯三。”顾野又看向另一边。

“爷,您吩咐!”

侯三已经从极度的震惊中,咂摸出一丝甜味儿了。

宠!

爷这宠媳妇儿的劲儿,真是没边了!

“你去跑一趟。”

“把这份报告,连同那卷‘天秤’的认罪录音,还有‘黑霜’的资料,亲自送到李老那儿。”

“告诉他,东西,我们拿回来了。敌人,也打扫干净了。”

“让他看着办。”

“至于那笔钱……”

顾野眯了眯眼,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

“就说是爱国华侨沈仲山老先生留给国家的遗产,被我们从敌特手里夺回来的。让他找个妥善的名目,入国库。”

侯三的呼吸都停了半秒。

好家伙。

爷这一下子,名、利、功,三样东西,全给他媳妇儿安排得明明白白。

自己,连根毛都没沾。

这哪是宠媳妇儿。

这是要把媳妇儿宠成活菩萨,供起来啊!

“最后,”

顾野像是说完了正事,整个人又松弛了下来。

“今天下午,后海的院子,我要看到结果。”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尤其是那棵海棠树,给我伺候好了。”

“谁要是敢让它掉一片叶子……”

他没说下去。

但杨破军和侯三,齐齐打了个哆嗦。

他们毫不怀疑,谁敢动那棵树,爷会亲自给他来一套“病理分析”加“消毒处理”的全套服务。

“听明白了没?”

“明白!”

“明白!”

两人应得震天响。

顾野满意了。

他摆了摆手,像是在赶两只苍蝇。

“滚蛋吧。”

“干活去。”

看着两人屁滚尿流地跑远,一个去写报告,一个去送“投名状”,顾野才慢悠悠地,朝着指挥中心外面的停车场走去。

天,已经大亮了。

他坐进那辆半旧不新的吉普车里,发动引擎。

车子没有开向顾家大宅,也没有开向任何一个秘密据点。

而是掉了个头,朝着后海的方向,汇入了清晨北京城的车流里。

……

下午。

后海,四合院。

李建军,李家的长孙,京城圈子里横着走的小爷,此刻正蹲在院子中央,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面前,放着一袋蓝色的,像是糖豆一样的颗粒。

化肥。

复合肥。

农科院的宝贝疙瘩。

他动用了爷爷的关系,差点把农科院院长的门给踹了,才“请”来了这么一袋子。

任务代号:火速增援。

增援对象:一棵树。

李建军觉得,这事儿传出去,他以后没法在圈子里混了。

“我说,野哥……”

李建军看着那个正拿着一把小锄头,小心翼翼地在海棠树下松土的男人,嘴角抽搐。

“这玩意儿,真好使?”

“你别把嫂子这宝贝树给烧死了。”

顾野头也不抬,动作专注得像是在拆解一枚精密炸弹。

“农科院那老头说的。”

“少放点,勤施。”

“兑水。”

他说话言简意赅,像是在下达作战指令。

李建“军”撇了撇嘴,不敢再多话。

他怕自己再说一句,顾野能让他把这袋化肥给吃了。

院子里,两个被侯三找来的大婶,正拿着抹布,把每一扇窗户的玻璃都擦得透亮。

她们的动作很麻利,但眼神却总是不敢往顾野那边瞟。

这院子的男主人,气场太吓人了。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过,可那股子不怒自威的劲儿,比她们在街道办见过的最大的领导,官威还大。

顾野终于松完了土。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仔细端详着那棵海棠树。

树干遒劲,枝丫舒展,一个个小小的花苞,像是一颗颗红色的玛瑙,缀满枝头。

含苞待放。

就等着一场春风,或是一个归人。

他走到树下,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一个花苞。

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他能想象得到。

等她回来,看到这一树繁花盛开的模样,眼睛里会亮起怎样的光。

那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比他缴获的所有金条钻石,都值钱。

这些年,他手上沾过的血,心里盘过的算计,脚下踩过的尸骨……

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不就是为了能让她,安安稳稳地,站在这棵树下,看一树花开,看一世长安。

“野哥,”

李建军搓着手凑了过来,一脸的谄媚。

“你看,这院子也收拾利索了,树也伺候好了。”

“晚上,咱哥几个聚聚?”

“给你接风,也算是……庆祝一下?”

他口中的“庆祝”,自然是指那场惊天动地,却又无声无息的战争。

顾野的目光,从海棠树上收了回来。

他瞥了李建军一眼。

那眼神,淡淡的,却让李建军后脖颈子一凉。

“没空。”

顾野吐出两个字,转身就朝屋里走。

“我等我媳妇儿回家。”

李建军愣在原地,看着顾野的背影,半晌,才憋出一句。

“得。”

“这天下,就没比您等媳妇儿回家更重要的事儿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