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光粉搅拌槽腾起的黄雾粘在排气扇叶片上，积成厚腻的油泥。陆文婷的千分尺卡在刚出槽的玻璃屏上，测厚针陷在粉层里微微发颤——日本进口涂布机吐出斑马纹般的明暗带，误差是合同标准的五倍。
“东芝的机器挑食！”王海抹了把溅满粉渣的脸，指缝里渗出的汗混着荧光粉凝成青黄的泥浆，“嫌咱们的粉粗，跟吞了沙子似的咳不出来！”
墙角堆着开封的荧光粉袋，袋口标着日文假名「赤崎化学」。赵红英蹲在地上捻起撮粉渣，指腹摩擦发出粗粝的沙沙声。
车间铁门被海风撞得哐当响。林老板甩进来的合同纸拍在控制台上：“赤崎一吨粉涨三千块！明天换粉，或赔三十万违约金！”
齐铁军左手捏着涂布机出料口的合金刮刀。日方焊死的刀座间隙仅容五丝米（0.05毫米），本地荧光粉颗粒却在八丝米外卡死。他腕骨顶住刀架横梁，肩胛钢板在工装下顶起棱角。
“磨粉机！”陆文婷突然指向窗外废料堆。老陶工黄伯正用石碾研磨瓷土，细白粉尘在碾槽里旋流如雾。
赵红英一脚踹开磨机房。国营厂淘汰的球磨机锈迹斑斑，橡胶衬里裂开蜈蚣脚似的缝。“磨五小时，粉比沙子还糙！”她踢了脚机座，震落的铁锈簌簌掉进粉袋。
沈雪梅的铝饭盒盛满荧光粉摊在窗台。正午日光穿透粉层，在盒底投射出深浅不一的阴影——粗颗粒像撒在雪地的黑芝麻。
球磨机滚筒在暗夜发出闷吼。王海盯着挂墙的石英钟，秒针每跳一格就往磨机注水口倒半瓢河水。水流冲刷着翻滚的钢球，荧光粉浆在筒内旋成混沌的漩涡。
“沈阳玻璃厂的老法子！”陆文婷的铅笔在笔记本疾书。1982年《硅酸盐学报》的沉降曲线图被她叠画上新的坐标——水位每升高十厘米，粗颗粒沉降速度加快三秒。
清晨五时，磨机排渣口淌出奶油状膏体。赵红英捧起粉膏在掌心摊开，迎着曙光看：粗粒沉在掌根，细粉浮在指尖，天然分界如刀裁。
“分层取粉！”她嘶声吼，匕首割开粉膏。上层细粉流进备好的玻璃罐，在晨光下泛起均匀的鹅黄。
涂布机刮刀第三次卡死时，刀座固定螺栓崩了半截。港方工程师的镀金扳手敲着断裂面：“东芝原厂件三千美元，月内到货。”
齐铁军卸下断螺栓。螺纹根部残留着青色电镀层——日本工业JIS标准的内六角螺栓，深圳五金店根本寻不到货。
赵红英从腰间解下钥匙串，串上挂的废显像管尖锥“噗嗤”扎进机座裂缝。圆锥玻璃塞堵死裂缝，青黄粉浆瞬间封堵了漏缝。
“撑半小时！”她抹了把溅到下巴的粉浆。
齐铁军的焊枪已点着火。他左手钳着段磨废的车刀钢条抵在裂缝旁，电弧炸开的蓝光灼烤着玻璃锥体。高温下玻璃锥熔软凹陷，钢条熔液趁机渗进缝隙——裂纹被钢水与玻璃的混合物焊成道歪扭的疤。
港方工程师的金扳手再次卡上刀座时，刮刀顺利滑过三块玻屏。千分表指针稳稳停在绿色公差区中央。
粉雾终章
首批合格玻屏装箱发车时，赵红英把余下的荧光粉装回原袋。袋口「赤崎化学」的标签被她撕下，糊上国营七九八厂的红章。
林老板的奔驰刚发动，后备箱突然爆开！三十袋荧光粉炸成黄雾，整辆车裹进金灿灿的尘云里。挡风玻璃糊成毛玻璃，林老板挥着手帕探出车窗猛咳，满头黄粉像顶了张金箔。
王海抓起把漏撒的粉，细粉在指缝流沙般滑落。“沉降法分出来的，比赤崎还细三丝！”他笑得呛出满口黄雾。
沈雪梅从急救箱抽出止血带，捆紧赵红英被玻璃锥扎破的手腕。血洇进黄纱布，凝成咖喱膏似的硬痂。
涂布机在车间尽头嗡鸣。齐铁军站在排风扇下，右肩钢板的棱角割碎旋流的粉雾。陆文婷的莱卡对准他掌心——半截日本断螺栓静静躺在混着荧光粉的血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