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腔体的观察窗蒙着灰白水雾，齐铁军鼻尖几乎抵在冰冷的石英玻璃上。腔内悬挂的玻屏表面，刚蒸镀的镁氟化合物薄膜正凝结成霜花状的白斑，像患了皮癣的金属皮肤。日本岛津镀膜机的压力表指针卡在10?3托刻度剧烈抖动，真空泵的嘶鸣声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
“水汽！又是水汽！”王海捶着控制台吼叫，脖颈冻疮结的硬痂崩裂，血珠滚进工装领口。他沾满荧光粉的指甲抠着真空阀密封槽边缘——橡胶圈表面凝结的露珠正缓缓渗入缝隙。
窗外海风裹着咸腥气撞进车间。赵红英踹门而入，肩头麻袋砸地溅起白灰。袋口散出乳白色块状物，散发着浓烈的石蜡味。“蛇口蜡烛厂的废料！港商当垃圾扔的！”她抓起块白蜡摔在真空泵冷却管上，蜡块“滋啦”一声融化，糊住管壁一道细微裂缝。真空表指针猛地向上一跳！
真空泵的嘶鸣陡然平稳。陆文婷的千分尺卡在镀膜玻屏边缘，测厚针划过白霜区域时剧烈打滑。“冷凝水汽让膜层结晶！”她撕下苏联手册附录页，泛黄纸页上列宁格勒光学厂的防潮方案被红笔划烂。
林老板的鳄鱼皮鞋碾过地面积水。“真空度不达标，整批膜报废！”他甩下的索赔单砸在控制台，纸张边缘被水汽浸透卷曲。助理的镀金计算器啪啪作响：“湿度补偿费二十万！”
“补偿个屁！”赵红英抓起半袋白蜡砸向真空腔体底座。蜡块在冰冷金属上弹跳着滚落，留下一道油腻的白痕。她突然抢过沈雪梅的铝饭盒，抠出盒底凝固的凡士林药膏，混着蜡块狠狠抹在真空阀密封槽！油蜡混合物瞬间填满橡胶圈缝隙！
“抽真空！”齐铁军低吼。真空泵轰鸣再起！压力表指针稳稳压向10??托刻度！腔内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玻屏表面浮现出均匀的淡紫色金属光泽。
首批镀膜玻屏在日光灯下流转虹彩。港方质检员的放大镜却停在玻屏角落——米粒大的区域泛着诡异的七彩晕斑，像汽油滴在水面的浮光。
“膜层应力裂纹！湿气腐蚀！”他钢笔尖戳着检验报告，“全部返工！”
陆文婷的莱卡镜头对准晕斑。暗房照片放大后，晕斑中心赫然是几点针尖大的亮白结晶！她刮下结晶粉末溶入蒸馏水，滴入硝酸银试剂瞬间——溶液泛起乳白絮状物！
“氯离子！”沈雪梅失声惊呼。她沾着碘酒的棉签擦过王海脖颈伤口，棉球瞬间泛起相同的乳白色！
“是汗！王海调真空阀时滴落的汗！”赵红英指着阀门手柄上几处模糊的指纹油渍——汗渍里的盐分在真空高温下蚀穿了膜层！
焚化炉的焦臭混在海风里飘来。赵红英立在厂区后墙的骨粉厂废料堆前，帆布靴碾着满地灰白渣块。这些煅烧过的牛羊骨渣在暮色里泛着青瓷般的光泽。
“景德镇老窑工用这个调釉！”她抓起把骨粉捏碎，细灰从指缝流泻如沙。沈雪梅的铝饭盒盛满骨粉，盒底垫着撕下的《赤脚医生手册》内页——钙磷化合物分子式被红笔圈出。
镀膜机旁，王海用骨粉调制的灰浆抹在真空阀手柄上。骨灰浆渗入金属螺纹缝隙，高温下熔融成釉质层。当他再次转动阀门时，汗滴落在釉面上凝成水珠滚落，不留痕迹。
真空腔体内，新镀的镁氟膜层在玻屏表面流淌成完美的紫金色。放大镜下，膜层致密如液态金属，再无七彩晕斑。
眩光破晓
林老板的奔驰碾过厂区积水时，首批合格显像管正装车。赵红英将骨粉袋甩进后备箱：“抵那二十万湿度费！够糊你全身骨头！”
车尾灯消失在雨幕中。王海瘫坐在镀膜机旁，脖颈伤口被骨粉灰覆盖，像糊了层劣质白漆。日光灯下，新镀的玻屏流转着冷冽的虹彩，齐铁军的身影在镜面般的屏幕上扭曲变形。
沈雪梅用纱布蘸着酒精，擦拭王海脖颈的骨粉。湿布抹过，伤口边缘翻卷的腐肉露出猩红的底色。陆文婷的千分尺卡在玻屏膜层上，测厚针划过0.1微米的完美平面。
真空泵低鸣着，将最后一丝海风咸气抽离。镀膜车间弥漫着石蜡、骨灰和金属蒸镀后的奇异甜香，像一座刚完成献祭的现代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