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旧友来访
沈府的门房来报“扬州王掌柜到了”时，沈砚之正在后院教渠儿认谷穗。渠儿是他收养的孤儿，眉眼像极了当年在扬州见过的一个饿死的孩子，此刻正抓着谷穗往嘴里塞，被沈砚之轻轻拍掉手：“这是小米的穗，得磨成粉才能吃。”
“王掌柜？”沈砚之有些意外，起身理了理衣襟，“快请进来。”
王掌柜还是那副圆滚滚的样子，穿着件半旧的绸缎袍子，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布包，一进门就作揖：“沈大人，别来无恙啊！”他眼睛扫过院子里的谷穗、菜畦，最后落在渠儿身上，那孩子正躲在沈砚之身后，怯生生探出头。
“这是？”
“捡来的孩子，叫渠儿。”沈砚之招呼他坐下，墨兰端着茶出来，笑着添了杯：“王掌柜可是稀客，怎么突然上京了？”
“托大人的福，扬州的盐市稳了，我这老骨头也敢出门走动走动。”王掌柜打开布包，露出两坛花雕酒，“这是窖了十年的陈酿，当年您帮咱们稳住盐价，说‘买卖得让两边都舒坦’，这话我记到现在。如今百姓买盐不心疼，我们赚得也踏实，这酒您一定得收下。”
墨兰给王掌柜续上茶：“他啊，就认死理。当年为了压盐价，跟那些想囤积居奇的盐商谈了三天三夜，嗓子都哑了。”
“可不是嘛！”王掌柜拍着大腿，“我还记得沈大人当时说，‘盐是百姓的菜里味，不是商人的盘里金’。后来您定的‘盐价浮动规条’，每月按收成调一次价，既不让我们亏本，也不让百姓吃不起，这才叫真本事！”
席间，渠儿渐渐不怕生了，拿着块馒头坐在王掌柜脚边啃。王掌柜摸出颗蜜饯给他，笑着问：“沈大人如今管着惠民仓，是不是更忙了？”
“还好，各地的仓房建得差不多了，就等着秋收存粮。”沈砚之给王掌柜夹了块红烧肉，“扬州的盐商里，还有没规矩的吗？”
王掌柜的脸色沉了沉，扒了口饭才说：“大部分都规矩了，就有几个外地来的盐商，偷偷囤了些盐，想等冬天涨价。还有个姓李的，竟学着当年的法子，往盐里掺沙土……”他忽然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张纸条塞给沈砚之，“这是他们的名字和囤盐的窝点，沈大人要是信得过我，就查查。”
沈砚之展开纸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写得清楚。他折好塞进袖中，点头道：“多谢王掌柜。这些人坏的是整个盐市的规矩，该查。”
“其实我也不是专来告密的。”王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想着，当年您说‘百姓的眼睛最亮’，我这跑了半辈子盐市，总算明白这话的意思——谁真心为百姓做事，他们就护着谁；谁想糊弄百姓，他们也看得真真的。那姓李的掺假盐，早就有人往我铺子里扔石头了，说‘王掌柜你要是不管，我们就去报官’。”
墨兰笑着说：“所以这纸条，其实是百姓让您递的吧？”
王掌柜嘿嘿笑了：“还是夫人聪明。他们信不过官差，只认我这老脸。说要是沈大人能管管，他们愿意把今年的盐税多缴一成。”
沈砚之放下筷子，正色道：“税是朝廷定的，不能多缴。但这事我管定了。你告诉扬州的百姓，三日内，定让那几个盐商把囤的盐平价出了，掺假的盐全没收了熬卤水。”
送走王掌柜时，渠儿突然扯住沈砚之的衣角，指着王掌柜的背影：“他……袋子里有响声。”沈砚之回头一看，果然见王掌柜的布包里露出半袋东西，像是谷物。
“那是扬州的新米。”沈砚之抱起渠儿，“王掌柜说，今年收成好，让咱们尝尝鲜。你看，百姓的心意，从来都藏在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里。”
渠儿似懂非懂，小手抓住沈砚之的衣襟，那里正藏着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条。晚风拂过院子里的菜畦，带来黄瓜的清香，沈砚之忽然想起王掌柜的话——“百姓的眼睛亮”，是啊，这天下的事，哪瞒得过他们的眼睛？所谓的“眼线”，从来都不是刻意安排，而是藏在街头巷尾的闲聊里，在盐铺前的排队中，在递来的一碗新米、一张纸条里。他们不说大道理，却用最实在的方式，告诉你谁是真心做事，谁在糊弄百姓。
三日后，沈砚之派去的人从扬州传回消息：囤积的盐已平价售卖，掺假的李姓盐商被没收了所有盐货，还罚了款。百姓们在盐铺前放了鞭炮，说“沈大人虽不在扬州，心还记着咱们”。
沈砚之把消息告诉墨兰时，她正在给启蒙堂的孩子们缝冬天的棉鞋。“我就说吧，”墨兰穿好一根线，“百姓心里有杆秤，谁轻谁重，称得比谁都准。”
沈砚之拿起桌上那袋扬州新米，米粒饱满，透着淡淡的清香。他忽然想，或许治理天下就像这袋米，不用刻意去炫什么功绩，只要颗粒饱满、实实在在，百姓自然会认。而那些藏在暗处的蛀虫，不用费心去搜，百姓的眼睛就是最好的筛子，总会把他们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