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府试夺魁
府试放榜前三日,汴梁城的空气里都飘着焦灼。沈砚之坐在客栈窗前,将那本李之仪赠的《论语》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停在“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一句上,批注里李之仪写着“治世不在空谈,在实心办事”,墨迹已被他摩挲得有些发暗。
策论题目拆封时,全场举子皆惊——竟是“漕运改革”。这题目看似寻常,却关乎国计民生,既要懂河道水性,又要通钱粮算计,寻常只读圣贤书的举子,怕是只能泛泛而谈。
沈砚之握着笔的手却稳得很。这些年沿汴河勘察的记忆涌上来:他见过漕工们因“水脚银”分配不均吵得面红耳赤,也看过粮船在浅滩搁浅时,官差与船家互相推诿的乱象。李之仪那篇“科举重实务”的札记在脑中发烫,他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先直指时弊:“今漕运之弊,在‘乱’在‘散’——官船私用、水脚无准、浅滩梗阻,耗损过半,民脂民膏尽入私囊。”
接着,他笔锋一转,提出“分段承包”之法:“将漕路分为十段,每段设‘督运官’,由熟悉本段水情的船家与官吏共掌,责权分明。浅滩处预修‘候船坞’,囤粮待水涨,免舟楫停滞之耗。”
最精妙的是“水脚计价”:“按河段险易、粮重远近定水脚银,刻碑立于码头,官民共鉴。若有克扣,许漕工直禀巡抚——如此,私贪可禁,效率可提。”
写完最后一字,沈砚之搁下笔,见砚台里的墨汁映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好好读书,做个能办事的官”,眼眶微微发热。
三日后放榜,布政司衙门前的照壁下早已挤得水泄不通。沈砚之挤在人群后,踮脚望去,红榜最顶端的名字赫然入目——“沈砚之”三个大字,被朱笔圈了圈,格外醒目。
“榜首!沈砚之是榜首!”人群里炸开了声。
他正怔忡间,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带着几分惊讶。沈砚之回头,见是位穿着月白襦裙的姑娘,身旁跟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官员,正是礼部侍郎盛紘。那姑娘手里捏着块丝帕,帕角绣着半朵兰草,眼神里既有惊讶,又有几分说不清的笑意。
沈砚之认出她是盛府的墨兰姑娘。前几日在李之仪的茶会,他曾和她以“汴河春柳”为题和过半首诗,她那句“浅碧摇烟笼画舫”,他至今还记得。
墨兰见他看来,脸颊微红,轻轻拽了拽盛紘的袖子:“爹爹你看,是沈公子。”
盛紘捋着胡须,打量着沈砚之,目光里带着赞许:“好个年轻才俊!策论写得掷地有声,主考官已将你的卷子送呈礼部,连王尚书都赞‘有实务之才’。”
沈砚之躬身行礼:“大人谬赞,学生只是据实而言。”
墨兰望着红榜上那个挺拔的名字,想起那日茶会上,他谈起汴河漕运时,眼里闪烁的光——不像其他举子空谈义理,他说的“水脚银该按船程算”“浅滩要提前测水位”,句句都落在实处。那时她便觉得,这少年举子,与旁人不同。
阳光洒在红榜上,“沈砚之”三个字被照得发亮。沈砚之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汴河,心里清楚,这榜首不是结束,是开始——就像他在策论里写的,漕运要一段一段修,这世道,也要一步一步治。而他脚下的路,才刚刚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