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分段包工法
会试的策论题目公布时，贡院里一片低低的抽气声——“治河策”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搅得考生们心头发沉。黄河水患是百年难题，多少名臣都折戟在此，寻常举子连河道图都未必见过，更别说提出切实的解法了。
沈砚之握着笔，指尖却异常稳定。他想起少年时跟着父亲在河边看水的日子，浑浊的黄河水拍打着堤岸，冲垮过无数良田，也冲碎过无数家庭的生计。那时父亲就说：“治水不能蛮干，得像解绳结，找到线头，一段段拆。”这句话，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铺开试卷，他没有急着下笔，先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张简略的黄河流域图，从上游的峡谷到下游的平原，用朱砂标出历代决堤的重灾区。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他忽然想起之前勘察汴河时的发现——河道太长，责任分散，往往一处溃堤，上下游互相推诿，等朝廷派官问责时，洪水早已漫过了州县。
“症结就在‘散’。”沈砚之在草稿上重重写下这个字，笔尖划破纸面。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亮光：若把河道分成数十段，每段划定明确的范围，指定官员负责，限时完工，再设总领官巡查验收，谁出问题一目了然，岂不是能避免推诿？
念头既定，他提笔疾书，字迹遒劲有力：“黄河万里，若一锅烩，终成烂账。臣以为，当铸铁龙为标，以十里为界，截流分段，每段设‘段长’，立碑刻名，限三月修完堤岸，逾期者罢官，溃堤者问罪。”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想起民间修桥时的“包工”做法——匠人认领一段工程，自己找人、备料，完工后按质量领工钱，效率比官府统筹高得多。他立刻补充：“段长可募当地民夫，许以‘修完一段，免半年徭役’，民夫愿干；再派水工指导技术，官府只查质量，不插手杂务，民夫肯干。”
这就是“铁龙截流、分段包工”的核心：用铁龙（标识）划清界限，用权责（刻名立碑）压实责任，用利益（免徭役）调动民力。既保了效率，又锁死了责任。
沈砚之越写越顺，笔锋扫过纸面，溅起细小的墨星：“每段堤岸设‘水尺’，汛期水位达红线，段长需立刻上报，若隐瞒，连坐总领官。如此，段长不敢懈怠，总领不敢包庇，千里河堤，便成了一张绷紧的网，何处松动，一摸便知。”
他甚至细化到物料筹备：“就近取土、烧砖，免其运费；段长可自主定价雇人，官府只核总价，不卡细账。”这些细节，都来自他走访河工的所见所闻——民夫最恨“层层盘剥”，若给足自主权，他们自然会想办法省钱高效。
交卷时，沈砚之的策论比旁人厚了近一倍，字里行间都是泥土气息，没有引经据典的虚文，只有“十里一标”“三月限”“免徭役”这些实打实的条款。
三天后，考官们阅卷时，欧阳修拿起沈砚之的卷子，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翻看，看到“铁龙截流”时，他坐直了身子；读到“分段包工、刻名立碑”，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惊得周围考官都看过来。
“妙啊！”欧阳修捋着胡须，眼中精光四射，“把万里长河拆成小段，责任钉死在人头上，还用民力免徭役来驱动——这法子看着土，却戳中了治河的死穴！”他提笔在卷首写下批注，墨色饱满，力透纸背：“此法若行，河患可解！”
放榜那日，沈砚之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会元位置，策论被誊抄出来张贴在贡院外，百姓围着看，河工们更是拍手叫好：“这法子好！谁偷懒谁负责，再不用背黑锅了！”
沈砚之站在人群外，望着阳光下的“会元”二字，心里没有太多喜悦，只想着：若真能按这法子推行，来年黄河边的庄稼，该能好好长起来了。他摸了摸袖中母亲缝的平安符，那里还夹着一片黄河边的泥土——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