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在暮色中缓缓驶回皇宫,车厢内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时是暗流涌动的试探与隐隐的敌意,归时却是一片近乎诡异的安静,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辘辘声。
李承乾、李泰、李恪三位皇子各自靠在车厢一角,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时不时地瞟向坐在长乐身侧,正歪着头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的秦昊。
那眼神里,再没有半分轻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震撼、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尤其是李泰,他素来自负才学,此刻却像个被抽空了力气的皮球,蔫蔫地缩着,手里那柄象征风雅的玉骨扇也忘了摇动。
他脑子里反复咀嚼着那首诗,越品越觉得深不可测,越想越觉得自己从前那些被赞为精妙的诗作,简直如同孩童涂鸦般可笑。
李恪则沉默得更深,他本就心思缜密,此刻想的更多。
能随口吟出这等诗篇的人,其见识、其胸怀、其境界,已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父皇对此人的礼遇,恐怕绝非无的放矢。他暗自决定,回去后定要重新评估这位“神使”的一切。
长乐挨着秦昊坐着,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之人平稳的呼吸。
她悄悄侧过头,看着秦昊闭目养神的侧脸,月光透过车窗勾勒出他略显懒散的轮廓。想到他方才吟诗时那仿佛与天地共鸣的超然气度,再对比此刻这人畜无害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将肩上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衫,又悄悄裹紧了些。
车驾至宫门,众人下车。
李承乾身为太子,率先对秦昊拱手,语气极为客气:“今日得闻神使佳句,受益良多。改日若有闲暇,还望神使不吝赐教。”
李泰和李恪也纷纷上前,姿态放得极低,言辞间满是敬佩与结交之意,与出发时的冷淡判若两人。
秦昊只是随意地摆摆手,打着哈欠道:“好说好说,几位殿下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说罢,他便与长乐一道,在宫人引领下往深宫走去。
留下三位皇子站在宫门口,望着他消失在朱红宫墙深处的背影,久久无言。
“大哥,”李泰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开口,“此人……究竟是……”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李承乾望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深邃。
“父皇曾言,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他顿了顿,低声道,“传令下去,日后东宫所属,见神使如见我,不可有丝毫怠慢。”
李恪在一旁默默点头,心中已将秦昊的危险等级和重要性,提到了最高。
这一夜,对于这三位大唐最顶级的权贵子弟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而始作俑者秦昊,回到清思殿后,却只是伸了个懒腰,嘟囔了一句“装逼也挺累的”,便倒头就睡,鼾声渐起。
夜色深沉,两仪殿内烛火通明。
李世民刚刚批阅完一摞奏章,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内侍悄无声息地呈上一卷墨迹犹新的诗稿,低声道:“陛下,此乃太子殿下与魏王、蜀王、长乐公主今日游曲江时,那位秦神使即兴所作之诗,太子命人誊抄,特呈御览。”
李世民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年轻人间的游戏笔墨。
他随手展开诗稿,目光扫过开头几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尚觉气象不俗,微微颔首。
然而,随着诗句一行行映入眼帘,他的神色渐渐变了。
慵懒的身姿不知不觉坐直,揉着眉心的手也放了下来,眼神从随意浏览变为凝神细读,呼吸甚至都微微屏住。
当他读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时,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诗稿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光芒!
“此诗……此诗从何而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向内侍。
“当真是那秦昊……即兴所作?一字未改?”
“回陛下,千真万确。”内侍躬身道,“当时太子、魏王、蜀王皆在场亲耳所闻,据说神使吟罢,三位殿下……惊为天人,半晌无言。”
李世民缓缓放下诗稿,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心潮澎湃难以平复。
他本身便是文武全才,鉴赏力极高,如何看不出这首诗的份量?这已非寻常的才情可以形容,其中蕴含的宇宙意识、人生哲理、时空浩叹,简直是直指天道!格局之宏大,意境之深远,辞采之华美,堪称前无古人!
“好一个‘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他喃喃重复着这句,只觉得胸中块垒被这诗句冲刷涤荡,连日来的忧思烦闷都似乎淡去了许多。
“此子……果真非凡俗之辈!”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忽然问道:“此诗……如今在何处流传?”
内侍答道:“当时在场除几位殿下与公主,尚有随从、船夫数人。此等绝唱,恐怕……不出数日,便会传遍士林。”
李世民抚掌,非但不怒,反而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传遍好!传遍好啊!”
他目光深邃地望向殿外夜空,“我大唐正值盛世,正需此等惊才绝艳之篇章,以彰文治!传朕口谕,不必刻意阻拦,任其流传!朕倒要看看,这首《春江花月夜》,能在这长安城,掀起多大的风浪!”
正如李世民所料,甚至超乎他的预料。
翌日,这首旷世之作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先从几位皇子近侍口中流出,迅速传入与之交好的文人士子耳中。
旋即,如同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整个长安的文化圈层引发了惊天动地的海啸!
国子监内,博士学子争相传抄,击节赞叹,争论诗中哲理;
平康坊里,名妓清倌人竞相谱曲传唱,视若瑰宝;
酒肆茶楼,文人墨客谈及此诗,无不面露敬仰,称其“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秦昊“神使”之名,本就带着神秘色彩,如今更与这首堪称神迹的诗篇紧紧联系在一起。
“诗神”之名,不胫而走!
无数人好奇这位突然出现的“秦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作出如此超越时代的诗篇?
他与皇室之间,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联?
一时间,秦昊虽深居皇宫,其名却已响彻长安,成为贞观七年春天,最引人瞩目、也最富传奇色彩的焦点。
而这股由一首诗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