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恶犬与寒潭
走廊里的空气，因为那句“想多管闲事啊”，变得粘稠而危险。
几个催债的混混，呈一个半包围的姿态，将严景行和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围在中间。为首的男人，那个被称作“彪哥”的家伙，揉着手腕，骨节发出咔咔的脆响，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路过的病人和家属，像遇见了礁石的溪流，远远地绕开，脚步匆匆，不敢有片刻停留。
严景行依旧坐在长椅上，没有起身。他缓缓抬起头，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静静地看着彪哥。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对方狰狞的脸，却不起一丝波澜。
这种极致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蔑视。
彪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眼神。他宁愿对方惊慌失措地求饶，或者色厉内荏地放几句狠话。这种看不透的冷静，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
“小子，我跟你说话呢，你他妈哑巴了？”另一个黄毛混混上前一步，指着严景行的鼻子骂道。
严景行终于有了动作。他没有看那个黄毛，目光依然锁定在彪哥身上，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的借条，写错了。”
彪哥一愣，下意识地问：“什么写错了？”
“页脚的‘方舟资本’logo，用的是潘通286c蓝，但你们的印刷偏色严重，更接近287c。正版的公司法务文件，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严景行平静地陈述着，仿佛在点评一幅画的瑕疵，“另外，根据最高法规定，民间借贷利率超过LpR四倍即为高利贷，合同无效。你们这张五万变二十万的单子，年化利率超过了1400%，别说四倍，四十倍都超了。”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那几个混混因为错愕而显得有些滑稽的脸。
“还有，你们刚才的言语，涉嫌恐吓、威胁，并带有侮辱性质，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可以拘留十五天。如果你们敢动手，那就是寻衅滋事，三年以下。如果造成轻伤，故意伤害罪，三年起步。”
严景行的语速不快，像个尽职的法学教授在给学生上课。
整个走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彪哥和他的手下们，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他们出来混了这么多年，遇到过下跪的，报警的，拿刀拼命的，但从没遇到过这种……现场普法的。
“你他妈吓唬谁呢！”彪哥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兄弟们，给我按住他！我今天非得教教他，社会这堂课，该怎么上！”
羞辱感战胜了那一丝不安，他大手一挥，几个混混立刻面露凶光，一拥而上。
被逼在墙角的女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严景行依然坐着，镜片后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几只越来越近的手。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计算，对方的攻击角度、力度，以及自己闪避后，利用旁边不锈钢垃圾桶进行反击的最佳路线……
然而，他预想中的行动，并没有发生。
“都干什么呢！”
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
两个穿着便服，但身形挺拔、眼神锐利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他们没有出示任何证件，但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几个混混的动作瞬间僵在了半空。
“警察？”彪哥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
“我们是哪个单位的，你还没资格知道。”为首的男人走到彪哥面前，个头比他矮了半头，但气势上却形成了碾压，“聚众滋事，恐吓他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凭什么！我们就是……就是跟朋友聊聊天！”彪哥还想狡辩。
“聊聊天？”男人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张借条，又看了看旁边脸色煞白的女人，“需要我把你们‘方舟资本’的底子，当着大家的面，给你聊聊吗？包括你们老板赵泰来，名下那个‘泰和基金’，是怎么把钱转出来的？”
“赵泰来”和“泰和基金”这两个词一出口，彪哥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警察能知道的秘密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像是见了鬼一样，腿肚子开始发软。
“我们……我们……”他结结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带走。”男人不再废话，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到一分钟，几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混混，就像被捏住了后颈的野狗，蔫头耷脑地被带走了。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为首的男人临走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严景行，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了零点一秒，男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严景行明白，这不是巧合。
“利剑”不仅在盯着703病房里的“烂苹果”，他们也在盯着自己。这场“偶遇”，是对方在表明态度，也是一种无声的合作确认。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还处于震惊和茫然中的女人面前。
女人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不安。
“谢谢……谢谢你……”
“不用谢。”严景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名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和电话——林森。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一个专打金融和经济纠纷的顶尖律师的联系方式。
“你的借款合同是违法的，你不需要还那二十万，甚至连本金都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要回来。”严景行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打这个电话，告诉他，是严先生介绍的。他会帮你处理一切，费用我来承担。”
女人愣住了，捧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像捧着千斤重担，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激动，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点着头。
严景行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他要的不是感谢，而是证人。一个能将“方舟资本”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活生生的证人。
他走到住院部大楼外，呼吸了一口外面微凉的空气。他抬头看了一眼七楼的方向，703病房的窗户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端倪。
但他现在知道了，“利剑”邀请他来看的，从来就不是一颗“烂苹果”这么简单。
他们是在邀请他，来参观赵家这座金碧辉煌的商业帝国之下，那片由无数受害者的血泪和白骨，浇灌而成的，肮脏、腐烂的果园。
金融的刀，砍的是财富。而赵家的恶，早已超越了财富的范畴。
严景行拿出手机，给潘子发了一条信息，言简意赅。
“查‘方舟资本’成立以来，所有卷入的民间借贷纠纷案，以及所有原告的资料。我要全部。”
发完信息，他收起手机，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冰。
赵泰来，你以为砍掉一个陈默，就能断尾求生？
你错了。
我不仅要砍断你的手脚，我还要挖出你的心，让所有人都看看，它到底是什么颜色。
ps：一封举报信，引出一条高利贷线索，严景行这把刀，究竟会捅得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