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更鼓刚过,我仍站在沙盘前。手指还按在那面倾斜的小旗上,指尖能感觉到木杆的粗糙。帐内烛火跳了一下,灯油快尽了。
副将掀帘进来,脚步很重。他没说话,先环视一圈营帐,确认没有外人,才走到我身边。
“烽台的事办妥了。”他说,“换上去的人是我信得过的,已经传话下去,没有命令绝不点火。”
我点头,把手从旗杆上移开,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张五。
“东谷口那边呢?”我问。
“照你说的,没动。但先锋官的人今夜又去了马厩两次。军师的人远远看着,没敢靠太近。”
我放下笔。他们还在联络,说明计划没停。这很好。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证据不够。”我说,“老将军不会只凭猜测就抓一个三品将领。我们必须让他们动手。”
副将皱眉。“可他们太小心了。刚才我巡营时,看见先锋官的心腹上了高台,往南坡方向看了很久。他怀疑我们在设局。”
我早料到这一点。
“那就让他看。”我说,“我们不仅要让他看,还要让他相信他看到的是真的。”
副将看着我。
我走到桌边,倒了一碗水,喝了一口。
“明天一早,放出消息,说南坡通道的水源出了问题,今晚就要调主力去东谷口驻防。让几个亲兵在伙房吃饭时大声议论,说将军连着几天没睡好,今晚肯定要早歇。”
副将明白了。“你是想让他们觉得我们松懈了?”
“对。”我说,“人一旦觉得自己赢定了,就会急着收网。”
副将想了想,点头。“我去安排。让陈三带人在校场搬粮袋,弄出些动静。”
“不急。”我说,“等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再动。那时候人最困,也最容易判断失误。”
我们定下暗号。三更时分,若无异常,击柝一次;若有动静,击柝两次。副将负责在外头盯哨,我留在主营帐不动。
他走后,我重新铺开地图。把南坡、东谷、伙房后巷、烽台这几个点连成一条线。他们的网是从这里开始收的,那我们就在这条线上埋钩子。
二更天,副将第一次派人来报:一切正常。
我让他回去继续守。
三更刚到,第二个人来了。是副将的亲兵。
“副将大人让您知道,先锋官心腹登高台,朝南坡望了半柱香时间,随后回营闭门密谈。”
我立刻起身,取下墙上佩剑,插进靴筒。这不是要动手,只是以防万一。
我走出主营帐,抬头看天。云层很厚,不见月光。适合行动。
我在校场边上转了一圈,故意让巡逻的士兵看见我。走过伙房时,还停下问了一句今日的粮数。管事跪地回话,我点点头就走了。
回到帐中,我吹灭两盏灯,只留一盏在案头。坐下来翻兵书,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四更天,副将亲自回来。
他进帐第一句话就是:“他们信了。”
我抬眼。
“张五带新兵出发了。三十人,扛着空粮袋,打着火把,从西营门绕到东谷口。路上有人大声喊‘主力换防’,声音传得很远。”
“然后呢?”
“不到一刻钟,军师那边传来消息——先锋官营中紧急召集心腹,关了帐门议事。有人听见他说:‘按原计划,今夜三更动手。’”
我慢慢站起来。
“三更已过,他们说今夜动手,只能是明天夜里。”
副将点头。“我已经通知烽台和南坡的人,全部换上咱们的兵。东谷口的拒马也加了一层,暗桩埋到了外围五十步。”
“好。”我说,“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等他们动。”
副将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先告诉老将军?”
我摇头。“不行。我们现在只有风声,没有实证。如果打草惊蛇,他们只会藏得更深。而且……”我顿了顿,“有些人可能已经被拉拢了。消息一旦走漏,反而危险。”
副将不再说话。
我走到沙盘前,把代表先锋官营区的红旗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去。这次我没让它歪。
“你去休息吧。”我说,“明天你还得带队操练,不能露破绽。”
他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让张五今晚不要回南坡,就睡在东谷口的岗哨里。给他配两个老兵,对外说是轮值,其实是保护。”
副将点头,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帐中。把兵书合上,放到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单,上面是这几天频繁出入先锋官营区的士兵名字。
我把李七的名字圈了出来。
这个人是突破口。他不是主谋,但他是执行者。只要他动手,就能牵出背后的人。
外面传来换岗的口令声。新的一班士兵接替值守。我听出其中有个声音是张五的。
我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一角。
远处东谷口的方向,火把的光已经熄了。但我知道,那里有人在动。
我回到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引蛇出洞。
写完,我把它压在兵书下面。
然后我坐下,闭眼养神。
天快亮时,副将又来了一趟。
“张五安全抵达东谷口,队伍没被拦截。但……”他压低声音,“军师发现,昨夜本该在伙房值班的炊事兵,不见了一个人。登记簿上写着‘腹泻告假’,但没人见过他病倒。”
我睁开眼。
“叫什么名字?”
“王六。”
我记下这个名字。
“查他最近三天的行踪,特别是有没有去过烽台附近。”
副将点头。
“还有。”我说,“让所有传令兵改用手令,不再口头传话。每道命令必须盖我的印。”
“是。”
他走后,我起身活动肩膀。一夜没睡,身体有些僵。
我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东谷口的位置,慢慢移到伙房后门,最后停在先锋官的营区。
他们以为自己在布局。
但他们不知道,从他们第一次改轮值表开始,就已经进了我的局。
我拿起一面小旗,插在东谷口的高地位置。
这一次,我不再等他们露出马脚。
我要他们自己走上前来。
副将最后一次回来是在辰时初刻。
“一切都按计划走。”他说,“士兵们都在议论主力调动的事,没人看出是假的。先锋官那边也很安静,像是在等时机。”
我点头。
“今天照常训练。”我说,“让新兵演练夜间突袭阵型,就在东谷口附近。你亲自带队。”
“你要做什么?”
“我在帐中等消息。”我说,“只要他们开始调人,我就知道什么时候收网。”
副将看了我一眼,没再多问,转身出去了。
我坐在案前,手放在剑柄上。
外面传来操练的号令声。新兵的脚步声整齐地响起。
我盯着帐门,听着每一阵动静。
中午时分,军师悄悄送来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字:动。
我捏紧纸条,站起身,走到沙盘前。
把代表我方主力的蓝旗,缓缓推向东谷口。
然后我坐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