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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虔裕的三十七条小船像一群水鬼,悄无声息地滑向淮南水军大营。船头的柴堆散发着刺鼻的火油味,每个魏博老兵脸上都涂着黑炭,只有眼睛亮得像狼。

“都记清楚了,”张虔裕压低声音,手指在船板上划着,“烧着东南角的粮船就往回撤,别恋战。”

老卒王胡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头儿,咱们什么时候恋战过?魏博人只赚便宜仗!等回去了,你得请弟兄们喝酒!”

这话引得众人低笑,紧张的气氛稍缓。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拼命,什么时候该保命。

船队逼近敌营哨船时,张虔裕突然站起,扯着嗓子大喊:“别放箭!我们是来投诚的!我要见周大将军!”

淮南哨船上一阵骚动,有人举着火把照过来。当看清张虔裕浑身是血、左腿还绑着渗血布带的狼狈模样时,哨将嗤笑:“这不是刘澈的爱将吗?怎么,豫章守不住了?”

“守得住个屁!”张虔裕破口大骂,一把扯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刘澈那厮疑心我要夺权,昨夜竟派人暗杀!这腿伤就是拜他所赐!”

哨将将信将疑,但看见船上确实都是伤痕累累的老兵,而且人数不多,终于挥手放行:“在原地等着,我去通报大将军。”

就在这等待的间隙,张虔裕悄悄打了个手势。三十七条小船看似随意地散开,实则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

周本很快传见。当张虔裕被两个淮南兵搀扶着走上主舰时,他看见这位淮南名将正悠闲地品茶。

“张将军,”周本抬眼,“听说你要降?”

“不是降,是报仇!”张虔裕扑通跪地,“刘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愿为前锋,带大军攻破水门!”

周本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哦?你如何证明不是诈降?”

张虔裕猛地扯开背上包扎的布带,露出狰狞的伤口:“这够不够?昨夜刘澈派来的刺客所伤!要不是兄弟们拼死相护,我早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见了周本身后屏风旁站着的人。

那是钟延规的旧部,曾经在江州见过他拼死护着刘澈突围的场面。

四目相对,那人脸色骤变:“大将军小心!他是刘澈死忠!”

几乎在同一瞬间,张虔裕暴起发难!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弩连续激发,三支弩箭直取周本面门!

“动手!”

三十七条小船同时点火,老兵们操桨猛划,带着熊熊燃烧的小船撞向最近的敌舰。王胡子一马当先,火把往粮堆里一扔,大笑:“淮南佬,请你吃烤粮!”

周本毕竟是沙场老将,危急关头猛地后仰,两箭擦着脸颊飞过,第三箭射穿了发冠。他勃然大怒:“拿下他们!”

但已经晚了。

东南角的粮船接连起火,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张虔裕在甲板上翻滚躲避箭雨,短刀连杀三人,直扑周本:“老贼!吃你张爷爷一刀!”

周本拔剑相迎,两人在甲板上厮杀。张虔裕腿伤不便,却越战越勇,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杀!”他狂吼着,一刀劈断周本的帅旗。

这时江面上已经乱成一团。三十七条火船在淮南水军中横冲直撞,点燃了五六艘大船。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头儿!撤!”王胡子在下面大喊,他抢了条小船,正拼命划过来接应。

张虔裕虚晃一刀,转身就想跳船。不料周本一剑刺来,正中他右肩。

“想走?”周本冷笑。

张虔裕反手抓住剑刃,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流淌,却咧嘴笑了:“周本,你中计了。”

周本一愣。

就在这时,豫章城头突然战鼓震天!无数火箭如流星般划过夜空,直扑淮南水军大营——原来刘澈早就埋伏了弓弩手,就等火起为号!

更可怕的是,上游突然冲下数十条满载火油的快船,撞入已经混乱的淮南船队中。火借风势,瞬间连成一片火海。

“这才是真正的火攻!”张虔裕大笑,趁机挣脱长剑,纵身跃入江中。

周本气得浑身发抖:“放箭!给我射死他!”

箭雨追着张虔裕落水的地方射去。王胡子见状,毫不犹豫地驾着小船冲过去,用身体挡在张虔裕落水的位置前方。

“头儿!快走!”王胡子嘶吼着,身上瞬间插满了箭矢,却仍然挺立如松。

张虔裕从水中冒头,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老王!”

王胡子回头,满口鲜血却还在笑:“记得...请弟兄们喝酒...”

说罢,他用力将小船推向张虔裕,自己却因反作用力漂向敌船密集处。更多的箭矢射来,老卒的身形在江面上晃了晃,终于缓缓沉入水中。

张虔裕被其他弟兄拼死救上船,眼睁睁看着王胡子沉没的地方只留下一片血水。他虎目含泪,一拳砸在船板上:“走!”

当小船拼死冲回水门时,三十七人只剩五人。张虔裕身中三箭,被抬上城楼时仍然死死盯着江面。

刘澈单膝跪地扶住他:“虔裕!老王他...”

张虔裕猛地抓住刘澈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替我挡了箭...为了救我...”

他突然仰天长啸,声如受伤的狼:“王胡子!你这混蛋!说好回去喝酒的!”

城头一片死寂,只有烈火在江面上燃烧的噼啪声。

幸存的魏博老兵们默默举起血刀,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张虔裕挣扎着站起来,推开搀扶的士兵,走到城垛前。他望着王胡子沉没的那片江水,一字一句道:

“老王,你看好了——”

他转身面对全军,声音嘶哑却震耳欲聋:

“不击退来敌,我张虔裕誓不为人!”

“报仇!”城头上响起震天的怒吼。

刘澈缓缓站起,目光如刀。他望向江面上挣扎的敌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传令——全军出击”

豫章城所有的门同时打开,守军如决堤洪水般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