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蹙起眉头,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景象,莫名地让她联想到了那棵在枯败中强行焕发出几片绿意的神树,想起了梁仕初和沈荆,想起了祈福那日悬挂的众多木牌……这些早生华发的人,是否也曾去往奇珍苑,许下过心愿?
可我也挂了木牌,为何我无恙? 沈知意立刻否决这个猜想,指尖微微发凉。
她本想寻个铺子问问,或是仔细听听路人的交谈,可那些生了白发的人似乎都刻意避着人群,步履匆匆,而寻常路人对此也多是投去一瞥便迅速移开目光,讳莫如深。
这诡异的氛围,让沈知意原本想散心的念头也淡了,反而添了一层新的忧虑。
她无心再逛,便打道回府。
路过一家知名的乐器行时,她脚步顿了顿,想起早晨小卓雅吹奏竹笛的模样,又想起乌执安静聆听的身影,以及……自己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初遇时他吹奏骨笛的景象。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进去。
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细长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支通体莹白、触手温润的青玉笛,笛身雕着简单的云纹,素雅而精致。她想,乌执似乎对笛声有些感应,送他一支,或许……能让他安心些?
这个念头冒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买下了。
接着,她又在一家首饰铺前停下,给乖巧可爱的卓雅挑了一支镶嵌着蓝宝石、做工精巧的蝴蝶发卡,那振翅欲飞的形态,像极了小女孩应有的活泼。
回到沈府,已是傍晚时分。
踏入自己的院落,首先听到的依旧是卓雅磕磕绊绊却充满认真的笛声。乌执依旧坐在花架下,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雾气弥漫的眸子望过来,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带着一种纯粹的、仿佛等待已久的依赖。
“姐姐,你回来了。”他站起身,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她手中之物上,闪过一丝好奇。
小卓雅见到她回来,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了过来。沈知意将那只蝴蝶发卡递给闻声跑过来的小卓雅:“给阿雅的,喜欢吗?”
“哇!好漂亮的蝴蝶发卡!”小卓雅眼睛瞬间亮如星辰,摸着发卡,爱不释手,甜甜地道谢:“谢谢阿意姐姐!阿雅好喜欢!”
沈知意笑着将蝴蝶发卡别在她的小抓髻上,蓝色的宝石在夕阳下闪烁着灵动光芒,衬得小女孩越发玉雪可爱。
沈知意笑了笑,然后,有些迟疑地,将那个细长的锦盒递到了乌执面前。
“这个……给你。”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看你……似乎喜欢听笛声。”
乌执微微一怔,接过锦盒,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的白玉笛子,在院内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笛身,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他抬起头,看向沈知意,雾气弥漫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最终化作一种几乎能将人溺毙的依赖与……某种隐晦的满足。
“谢谢姐姐。”他低声说,将玉笛紧紧握在手中,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握住的不仅仅是一支笛子。“阿执……很喜欢。”
乌执握着笛,而那不听话的尾指,正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笛孔上,轻轻叩击出一段古老而神秘的节奏。
日子仿佛被注入了一段轻快的小调,悄然滑过数日。
沈知意发现,院落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松快了许多。这份改变,首先来自小卓雅。女先生不止一次地含笑向沈知意夸赞,说阿雅进步之快,令人惊喜。
那原本磕磕绊绊、时常走调的笛声,如今已能连贯地吹奏出简单的曲调。虽仍显稚嫩,却已初具韵律,像山间清泉,叮叮咚咚地流淌在庭院里,驱散了往日的沉闷。
更让沈知意感到意外,甚至有些……窃喜的是,乌执似乎终于找到了新的寄托。
那支青玉笛,几乎成了他片刻不离身的物件。
他不再像影子般时时刻刻黏在她身后,用那种湿漉漉的、专注得令人心慌的眼神追逐她的一举一动。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独自坐在花架下,或是倚在窗边,垂眸凝视着手中的玉笛。
他的手指,那几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会反复摩挲着冰凉光滑的笛身,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又像是在通过这触感,连接某种模糊的过去。偶尔,他会将笛子凑到唇边,并不吹奏出成调的曲子,只是试探性地、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单薄而清越的音符。
那声音空灵,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迷茫,如同雏鸟初次尝试鸣叫。他似乎沉浸在这种探索里,雾气弥漫的眸子时而会因某个准确发出的音而微微亮起,时而又因无法连贯而轻轻蹙眉,流露出一种专注于一事的纯净孩子气。
沈知意远远看着,心头那根始终紧绷的弦,终于得以稍稍松弛。
她不必再时刻提防他突如其来的靠近,不必再费力应对他那几乎令人窒息的依赖。她可以在书房安静地看一会儿书,可以在庭院里修剪花枝,甚至可以独自出门片刻,而不再需要背负那份沉甸甸的、仿佛抛弃了他全世界的愧疚感。
这种久违的、能够自由呼吸的感觉,让沈知意几乎有些贪恋。
她站在廊下,看着不远处各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两人——小卓雅摇头晃脑地练习着新学的曲子,乌执低垂着眼睫,指尖在笛孔上无声地按压——一种混杂着轻松与安宁的情绪,如同温煦的春水,缓缓包裹住她。
然而,在这片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某些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水底的暗礁,偶尔会突兀地显露一角。
比如,乌执摩挲笛身的指法,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超越初学者的精准与难以言喻的熟稔。
比如,他无意识间叩击笛孔的节奏,偶尔会与她记忆中,那个苗疆少年骨笛声里的某种韵律,诡异地重叠。
再比如,有时她会不经意间抬眼,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那双眸子依旧雾气氤氲,依赖不减,可在那片朦胧之后,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平静,仿佛他并非迷失在笛音里,而是……在透过这笛音,冷静地观察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但这些念头,都只是如同水面涟漪,轻轻一晃,便迅速被她此刻贪图的轻松感所抚平。
她深吸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告诉自己,这样很好。至少,表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