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辞别外祖，又很没义气地把李晟丢下，疾走两步便转入一处偏厅。
刚一进门儿，就是阵阵香风扑面而来。
“没良心的崽子，这么多年也不回来见我！”
“阿娘！”
固安公主一把将儿子揽入怀中。
泪珠瞬间把两人衣襟打湿。
李延宠惨死授首，李固被朝堂猜忌，愣是被逼着甥舅相害。
她这当娘的心中自是痛苦煎熬。
虽其性格坚韧，更是见过大风大浪。
可接连的骨肉相残，也是让大唐第一异姓公主心力交瘁，头上白发都平添不少。
但情感的宣泄也只能是一时。
止住泪水还要面对当下。
“袅袅也是一直跟着我担惊受怕，你这当驸马的，可是该好好补偿于她。”
刚才广宁公主一直侍立于侧，轻声安抚着三个小不点儿。
正是看到李固有些怕生的灵官奴、星官奴、命官奴。
长子已满三周岁，而两个赵灵生的也在牙牙学语了。
“灵官奴见过耶耶~”
李固一把将仨娃抱起，狠狠揉搓亲昵一番。
被其颌下日渐茂密的胡须扎了扎。
本有些拘谨的灵官奴被逗得咯咯笑，剩下俩小的却是要伸手抓住“罪魁祸首”。
“辛苦你了。”
李固温声道。
广宁公主目如秋水，微微摇了摇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某种名叫幸福的东西充斥胸腔。
但偏厅角落里还有旁人在侧，让气氛稍显尴尬。
“固......”
李鲁苏刚要张嘴，却被固安公主高声呵斥：“见也见了，还不滚回去？！”
李固微微抬手，止住母亲。
“汗王想回草原否？”
此言一出，李鲁苏双眼猛地亮起，可马上却是面色灰败。
旁边的续弦妻子李裴氏狠狠捏了一下丈夫，但却收效甚微。
“某无意汗王之位，只想待在长安享福，可草原不可一日无主，且各部王室血脉凋零，难有合适之人承继，来日金殿面圣，我当详陈此事！”
“固儿.....”
“当真！？”
固安公主与李裴氏同时出声。
只有广宁公主表情淡淡，似是跟其毫无关系。
李固颔首道：“我意已决！如今射雕都督正在奚地主持大局，契丹几位夷离堇也是俯首帖耳，有唐军震慑，交接之事当无大碍。”
李鲁苏张了张嘴，但喉间呜咽几声，话却是没有说出口，直接被李裴氏拉扯着出了偏厅。
之前他在奚族当汗王就是个提线木偶。
内有李诗虎视眈眈，琐高手握军权，外有张守珪步步进逼，李怀秀居心叵测，更别说在可突干死之前，李鲁苏根本就是活在其阴影之下。
那是一天舒心日子也没过过啊。
李鲁苏本来也是无意汗王之位。
有李大辅这个奚族大英雄在，他能当个混吃等死的俟斤就算不错了。
可如今局面却是大不相同。
张守珪、李怀秀、琐高、李诗，这些曾经的敌人全都授首。
一场大战将契丹与奚的山头几乎全都平灭。
射雕都督可是李鲁苏亲自提拔的。
要是现在回去继位，绝对是大权在握！
更别说还有广袤的渤海国旧地。
风光程度直逼突厥汗王！
“你这么恨他？”
固安公主幽幽道。
李固把三个儿子放下，转头看向母亲：“只是让他先混淆视听而已，朝廷不可能让他回去继承汗位的。”
“李鲁苏只是个毛都要掉光的老狼。”
“可他现任老婆却是个心比天高的雀鸟。”
固安公主长叹摇头：“为娘先回去了，你好好陪陪袅袅。”
言罢，她便有些落寞地走向厅外。
自有婢女在外等候，将其搀扶着从后门上了车驾。
三个娃娃则是奶妈一人抱一个，前呼后拥地打道回府。
厅中只剩孤男寡女。
夫妻阔别经年，眼神交汇都是带着火花。
“昨夜郎君可是好生快活啊！”
浓浓醋意上涌。
李固连忙解释道：“饮酒听曲儿而已。”
“骑了几匹瘦马？”
李袅袅依然不依不饶。
“就上手拉了拉缰绳而已，怎敢真的骑乘？”
“真的没有？”
李固将娇妻一把揽入怀中：“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要在上面！”
“遵懿旨！”
干柴碰烈火，痴女遇缠郎。
一场大战直到日暮时分。
“看在你说实话的份儿上，本公主决定亲自陪你去北地吃雪饮冰了。”
李固心下一阵感动。
“怕是你阿耶不让。”
本在成都待得好好的李袅袅与母亲固安公主，突然被李隆基一道圣旨召回长安。
其中内涵不言而喻。
“留灵官奴在长安便可，再说了，整个辛氏还有你阿娘在手，我那父皇没什么不放心的。”
嫡长子为质，这也是各朝贡国的成例了。
李固轻叹道：“那星官奴跟命官奴呢？”
“我带在身边再养几年，待他们成人再决定由谁回南白高国。”
广宁公主的安排颇为稳妥，没太多可讨论的余地。
“关键是郎君你怎么想，准备走到哪一步。”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以退为进与自污却只能保得性命，要想脱身还需从长计议。”
李固微微点头。
“我还有些后手，不过需看看各方反应再行布局。”
内侍省，韦裴等世家，甚至是李适之都是可借助的力量。
甚至被逼急了，他不介意让大唐四处火起。
只是如今远不至于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现在还是开元。
关中虽疲态已显，可依然强大。
大家只能继续在台面上按规矩来。
“只是要委屈你了！”
李固有些疼惜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都是我选的，郎君没必要作小女儿态。”
李袅袅将身子挪了挪，更靠近丈夫。
“再说了，这都是命！咱们也只能顺势而为。”
听到此话，李固突然想到了什么：“见到师父了？”
广宁公主轻轻嗯了一声。
“出发回长安前，天师法驾显于龙泉山，只叮嘱了几句，前后不过一刻钟。”
叶仲荣自云游以来，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岭南，江左，塞外，剑南。
到处都留下痕迹与传说，却是苦苦不见李固。
“师父他老人家都说了什么？有没有提星星什么的？”
李袅袅轻轻摇头：“这倒是没说，只言你回北地是命运使然，一切都入了天道之轨，让我也顺势而为。”
李固眉头紧皱。
一切入了天道之轨？
两位义兄依然是计都罗睺？！
不会吧！
以现在这态势，可能就没有什么安史之乱了。
辽王之乱还差不多，最多再加上个南海之乱。
不过这也印证了当日其“旧朝凶星”说法。
李固轻轻叹息。
这些谶讳之说太过虚无缥缈。
那就按照师父的说法，顺势而为便是。
咚~咚~咚~~
此时宵禁鼓声响起。
“哎呀~莫要耽误郎君勾栏听曲儿了！”
李袅袅匆匆起身梳妆，将李固送上车驾。
此时宵禁将至，就算要走夹道，也不可能纵马疾驰了。
只能以打着公主名号行使特权。
可还没走两步，车厢便微微一滞。
“公主，前方一队马车挡路不让！”
夹道远没有正道宽阔，虽用的人不多，不至于频繁“堵车”，但也没阔到让两队车驾随扈从容对行。
必须有一方让出道路才可。
李袅袅隔着厢帘轻声问道：“是哪家的？”
“挂着杨氏族徽。”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
怪不得敢挡公主车驾，原来是弘农杨。
李固脸上多了一丝古怪笑容。
“让对面车中之人滚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