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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贵人车驾争道乃是常事。

按照潜移默化的鄙视链,就是品秩低的让品秩高的,出身低的让出身高的,循规蹈矩的让正得圣宠的,而宗室皇亲则傲视群雄,谁遇到了都要给几分面子。

广宁公主生母董芳仪身为六仪之一,在后宫皇后、贵妃甚至惠妃等尊位都空悬之时,绝对算得上是荣宠备至。

就算是李林甫当面,这路最多是互让三分。

更何况是本就有旧怨的弘农杨?

可李固的话语也太过侮辱人,对面随扈怒目而视,车驾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

“对面是杨家的哪一个?可打听清楚了?”

“回驸马的话,如今杨家敢堂而皇之走这夹道的,就只有度支司员外郎,杨国忠了。”

广宁公主此时出声道:“此人圣眷正隆,郎君如今身份敏感,还是少节外生枝,咱们给他让让就是。”

谁知李固却道:“此人有何能耐?竟如此嚣张?”

“郎君可知寿王妃......”

李袅袅将杨太真与杨国忠这两年的种种秘闻和盘托出。

“幸进小人尔!”

李固嗤笑道:“若不是今日不太方便,定让此人吃顿老拳!”

他提前与家人密会毕竟是犯忌讳的事情,有所遮掩也就罢了,就算事后可能还会传到李隆基耳朵里,但那时也无伤大雅了。

可现在要是公然下车露了行藏,就是把朝廷的规矩不放在眼里。

说破大天去,这“跋扈”二字却是怎么也洗不掉了。

广宁公主正要招呼下人让路,却听李固突然道:“把对面的马夫给我揍一顿!”

他转头看向妻子:“出了这口气,咱们给他让让便是。”

李袅袅虽觉此举有些小孩子气,但也不想直接拂了李固面子,便颔首答应了。

本来就如铁枪般挺立的部曲亲随立马如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

广宁身边的丁壮全都是李固嶲州大战后,从一线退下来的老兵悍卒。

杨氏历来没有军事传统,在这等剽形大汉面前,哪有反抗的力量?

三下五除二,他们便如滚地葫芦般被丢到一边。

可怜在车驾上的驭手如小鸡崽儿般抓起来掼在地上。

单这一下便是摔了个鼻青脸肿。

雨点般的拳头砸下。

惨嚎响彻夹道。

“狗马奴!”

“死马奴!”

“贱马奴!”

“还敢让你家耶耶让道?!”

........

杨国忠在车厢里面听得心惊肉跳!

李固那煞星绝对就在对面!!

自昨日他那旧主入长安以来,其便开始提心吊胆。

可好死不死的是李林甫午时便差人递了条子过来。

杀杀骠骑大将军的威风?

我他娘的哪敢啊!?

胸前伤口隐隐作痛,被那厮支配的恐惧立刻占领心神。

可怕什么来什么。

走个夹道都能碰到!

这位爷不是昨日才去平康坊狂欢整夜吗?

咋滴,又要去?!

还是公主亲自送驸马去!?

杨国忠当时就想扭头走人了。

可对面传过来的嚣张话语却是点醒了他。

李固虽然既残暴又奸诈,但手段绝对是一等一的。

耗费那么多心思、时间、资源将他送到现在这个位置,哪能是随便就要浪费的?

此举必有深意。

于是杨国忠强行镇定心神,就是不让开道路。

直到听见那一声声的“马奴”。

他瞬间泪如雨下。

这俩字儿怎么透着浓浓的亲切呢?

就像母亲的温柔呢喃、情人的耳鬓厮磨。

杨国忠悟了。

这是在夸奖他,做得对做得好!

杨家的马夫此时已奄奄一息。

老兵们及时收了手。

大将军是让揍一顿,又没说是打死。

违反军令,是要吃军棍的。

见公主随扈停了手,可杨氏家丁们却不敢上前救人。

“混账!把人抬上车,打道回府!”

杨国忠的训斥声传来,一众下人不敢怠慢,只能硬着头皮先将马夫小心抬上驭手的位置。

但“打道”这个动作却是万万不敢做的。

以马鞭抽地净街确实是贵人的特权,可那是对平头百姓的。

面前的都是活阎王,谁敢龇牙?

“再不动作,回去全都逐出府邸!”

此话一出,杨府下人全都慌了神。

这简直就是张催命符。

他们几乎都是家生子,世世代代在弘农杨为奴为仆,要是被赶出了门,他们都是贱籍,只能在人市上贩卖,只有死路一条。

哆哆嗦嗦牵过缰绳,家丁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往前走。

可想象中劈头盖脸的抽打没有出现。

“算你有种!看我不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状!”

杨家人全都在心底舒了口气。

贵人们在置气,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现在是到神仙打架阶段,不关他们这些小鬼的事了。

万幸。

杨国忠双手也有些颤抖,但还是强自镇定。

“多谢长公主礼让!改日臣下与太真定会在圣人面前与你美言几句!”

一根软钉子丢了过来,广宁的车驾队伍竟然被缓缓挤到一边。

“狗奴!你等着!!”

李袅袅在车厢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可其真正的表情却是云淡风轻。

直到杨国忠的车驾渐渐远去,她这才扮了个鬼脸道:“妾这演技如何?”

“天衣无缝,简直是人间绝巅!”

浓到化不开的马屁,却是小两口之间的上好调味品。

“此人果非凡俗。”

广宁公主双目一凝,沉声道:“妾现在恶了他,往后郎君恐怕要多加防备才是。”

可李固却是摆摆手:“他是章仇兼琼的人。”

这点李袅袅当然知道。

夺取平戎城之役时,她就在成都。

只是那时杨国忠声名不显,直到这次回长安知道此人如今炙手可热,才发现其竟然来自剑南。

“原来如此!”

广宁恍然:“郎君这是在避嫌。”

“是也不是。”

李固笑道:“无非还是在立个边镇大将的人设,中枢的事情最好少些瓜葛。”

章仇兼琼与其有旧,这几乎是公开的事实。

而杨国忠则是其全力投资的对象。

他如今能列班宰执,这位“幸进之臣”可是出了力的。

再加上现在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剑南防御使乃是鲜于仲通。

又是个跟李固相交莫逆的边镇节帅。

双方之间保持适当距离,对大家都好。

宰执勾结边帅,乃是大忌。

“那李相那边怕是说不上话了。”

李袅袅幽幽道。

李适之接了左相之位,中枢已显拥挤。

于是苟延残喘好几年的裴耀卿就被李隆基一脚踢回家吃老米了。

韦坚、裴宽等人计策已成,当然是围绕在这位身前,跟李林甫打擂台。

而章仇兼琼算是夹在中间和稀泥的中间派。

“不止如此。”

李固双眼微闪:“外祖那里怕也是要被投闲置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