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揣着一百二十两烫肉的银子，马伯庸没敢立刻回府。他在外头街巷里毫无目的地兜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估摸着府里正乱，各房都在张罗晚膳，才定定神，朝荣国府角门蹭去。
进门倒顺利，守门婆子正嗑瓜子扯闲篇，眼皮都没多撩他一下。他心下稍安，可心还揣兔子似的蹦，每一步都像踩在云彩上，软绵绵不着力，又像下一步就要踏空。
他不能回倒座房。这钱是祸根，放哪儿都炸。必须立刻甩出去，亲手塞回贾琏手里，多捂一刻就多一刻的险。
可他也不能直眉瞪眼闯书房。谁知里头有谁？他得等个缝儿。
他缩着身子，假装查看廊下灯笼的烛火，在琏凤院外围绕溜，耳朵却支棱着，捕捉正房的动静。
机会来了。瞧见兴儿端着空茶盘从书房出来，往小厨房去了。里头大概就贾琏一个，刚喝了茶，短时不会有人扰。
就现在！
马伯庸扯平衣襟，把脸上那点惊慌全摁下去，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指节轻轻叩了叩门。
“谁？”里头是贾琏懒洋洋的声儿。
“二爷，是小的，马伯庸。”他压着嗓子回。
“进。”
马伯庸推门侧身进去，反手就把门虚掩上。贾琏果然独自歪在炕上，捏着本闲书，见他进来，眼里溜过一丝不易察的光。
“事儿办了？”贾琏撂下书，像是随口问，可微微前探的身子露了底。
马伯庸紧走几步到炕前，确保声儿绝不会漏出门缝。他没先掏钱，而是躬下身，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谨慎：
“回二爷，办妥了。按您吩咐，寻的城南‘恒舒典’，老字号，掌柜的嘴严，懂规矩。”他话说得不快，字字清晰，“活当，半年期，共得一百二十两，一百两银票，二十两现银。”
这才从怀里小心摸出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双手捧到炕几上，却没松手，接着低声道：
“就是…过程颇费周折。那掌柜验得极细，盘问来路也紧，小的不敢多嘴，只说是家里急用，好不容易才搪塞过去，心里着实捏着把汗。”他适时露出点后怕样， subtly 把自个儿担的风险点了出来。
贾琏的眼早被那袋银子钩住了，伸手掂掂分量，扒开看了眼白花花的银锭和叠好的银票，脸上顿时透出笑模样，那点紧张全散了。
“嗯，办得利索！”贾琏拈起一锭十两的元宝，在手里一抛一接，对这“应急”的钱极是满意，“早瞧出你是个机灵会办事的。”
马伯庸头更低了些：“为二爷分忧，是小的本分。”他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极要紧的事，声气压得更低，“哦，二爷，那当票…小的怕带身上不稳，留铺子里了。跟掌柜说定了，凭信物去取就成。您看…是让兴儿哥去，还是…”
他把这烫手山芋轻巧地抛回给贾琏，自己绝不沾那索命的票。
贾琏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眼里掠过一丝赏识：“唔，想得周全。搁那儿就好，我自有主张。”他显然也不想让贴身小厮知道太细。
差事办得滴水不漏，银子到手，麻烦也撇了，贾琏浑身舒坦。他掂着那十两银子，瞅着眼前垂手恭立、一脸“忠谨”的马伯庸，越看越顺眼。
“这趟差事辛苦，担着干系。”贾琏说着，颇为大方地将那锭银子抛过来，“赏你的，拿去吃杯酒压惊。”
马伯庸下意识接住那锭沉甸甸、冰凉的银子，心里却咯噔一下，像接了块火炭，差点没直接甩出去。
十两！顶他多少月钱了！贾琏手面真阔！
可这钱…是他妈的买命钱！
脸上却不敢露半分，立刻堆出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样，腰弯得更深：“谢二爷厚赏！能为二爷办事是小的造化，不敢说辛苦！”
“行了，心里有数就成。去吧，嘴紧着点。”贾琏挥挥手，重又拿起闲书，心思早飞了。
“是，小的告退。”马伯庸死死攥着那锭烫手的银子，躬身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门，隔开里头那位心安理得的主子，他后背往冰凉廊柱上一靠，只觉得浑身脱力，里面的小衣早被冷汗溻透，凉飕飕地贴在肉上。
他低头摊开手，那锭雪花银在夕阳余光里闪着诱人的贼光，刺得他眼疼。
这脏活，总算暂时“圆全”地办利索了。
可他心里没半点轻松，反倒坠得更深。那锭银子，像催命符开始了倒计时，嗡嗡作响，提醒他脚下这根细丝，还远没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