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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我在红楼当社畜 > 第189章 宴无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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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鬼市险险归来,马伯庸怀中便似揣着一团无形的火。

那两枚石物与一叠银票,还有那张写着模糊地址的纸条,无时无刻不在灼烫着他的肌肤,提醒他那条悬于深渊之上的生路。

他将纸条用油纸仔细包了,塞在床板缝隙的最深处,白日里,却愈发将自己缩成一道无声的影子,只埋头于那些仿佛永无尽头的琐碎庶务之中。

这日晚间,府里设家宴,据云是为迎一位远房族亲。马伯庸这等外院管事本不必近前伺候,因宴设贾母院后花厅,需人手传递物件,他并几个管事便被安排在厅外廊下候命,随时听里头吩咐。

花厅内灯火粲然,笑语喧阗隐约传来,间杂杯盘轻碰之声。贾母坐上首,精神瞧着尚可,拉着那族亲叙话。宝玉、黛玉、三春姐妹等小辈围坐,场面看着热闹。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人陪坐下首,面上皆端着得体笑意。

马伯庸垂手立于廊下阴影中,凛冽的寒气穿透棉袍,里头暖融喧闹的景象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琉璃。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那石物的硬角硌在皮肉上,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昨夜鬼市的阴森诡谲尚未从心头完全散去,此刻眼前这片富贵风流,在他眼中却透出一股大厦将倾前,最后的、虚张声势的热闹。

起初一切尚妥。贾母说笑几句,众人便凑趣笑一阵。酒过数巡,气氛看着还算融洽。

然贾母毕竟年高,坐久了便显疲态,那强撑着的笑意也淡了下去,眼皮沉沉欲坠。她揉了揉额角,对鸳鸯道:“我有些乏了,你们年轻的自在乐罢,不必拘着我这老骨头。”

说罢,她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起身,满堂的喧嚣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都起身垂首,目光却各怀心思地追随着那道被簇拥着、缓缓移向内室的衰老身影。

那不仅是一位老人的离席,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的抽离。马伯庸心头莫名一空,随即是一种更深的寒意漫上脊背。他清晰地感觉到,某种维系着表面平衡的东西,随着那背影一道消失了。

贾母一去,花厅里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便被无形之手彻底掀开。

先是邢夫人,她持帕拭了拭并无油光的唇角,似笑非笑看向王夫人:“说起来,前儿听闻宫里娘娘又赏了东西下来?到底是二太太有福,养了个好女儿,连带着咱们阖府都沾光。”

这话听着奉承,语气却透着一股酸意。

王夫人端着茶盏,眼皮未抬,声气平淡无波:“大太太说笑了。娘娘恩典,是赏给府里的,是老太太同老爷们的福气,岂是我一个妇人承得起的。”

她四两拨千斤,将功劳推回,丝毫不接那试探的话头。

王熙凤坐于王夫人下首,脸上虽强撑着笑,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焦躁,在明晃晃灯下无所遁形。她未接话,只低头抿了一口酒。

坐于男宾那边的贾赦,几杯黄汤下肚,面泛红光。他斜睨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贾政,忽地阴阳怪气道:“要我说,咱们这等世代簪缨的人家,原比不得那些寒门小户,行事最要讲究个礼法规矩。嫡是嫡,长是长,乱了纲常,可是要惹人笑话的。”

他声量不低,清晰地传至廊下。

马伯庸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将身形更深地藏入阴影。贾赦此言,几是明指二房掌权不合“规矩”。他眼前瞬间闪过邢夫人那日如冰鞭般的目光,以及王善保家的阴狠眼神。这些主子们,在外人面前尚且如此不顾体面地针锋相对,他们这些底下人,在这等倾轧之下,岂非更是命如草芥?

贾政闻言,面色顿青,手中的酒杯“咯”一声轻响,重重顿在桌上,酒水泼溅而出。王夫人脸色也更冷几分,依旧垂眸,然握帕的手,指节亦微微透白。

花厅内一时陷入诡寂。

那寂静是如此沉重,压得人耳膜发胀,连远处更漏滴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先前那点虚热闹荡然无存,仿佛从未存在过。只余压抑的呼吸与烛火疯狂跳动、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如同他们此刻晦暗难测的心境。

伺候厅内的丫鬟婆子,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上菜斟酒皆放得极轻,恐一个不慎便成主子斗气的筏子。廊下马伯庸并几个管事,亦下意识缩了缩脖颈,竭力削减自家存在。

马伯庸立于寒夜风中,廊下的寒气与他心头的冰冷内外交侵。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悲悯这家族的命运?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

他们尚且如此不顾体面地争斗,这艘船沉没之前,最先被抛下水、甚至被拿来垫脚的,不就是他们这些蝼蚁吗? 怀中的石物与银票,此刻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只像两块冰,提醒他若不及早脱身,迟早会被这漩涡撕得粉碎。

那“树倒猢狲散”的未来,于他而言,并非一句感慨,而是悬在头顶、即将落下的铡刀。

厅内僵局,终被那不明就里的远房族亲打破,他欲说些闲话转圜气氛,然那份刻意,反更显场面荒唐可悲。

马伯庸悄然往更深阴影里退了一步,恍若欲将自身从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沼中彻底剥离。他的心,较这冬夜的廊下更寒。什么钟鸣鼎食,诗礼簪缨,都不过是糊弄外人的空架子,内里早已是朽木一堆。留在这里,只有陪葬。

席终人散。

宾客讪讪告辞,主子们不欢而散,丫鬟们默然收拾着狼藉的杯盘。

一场盛宴,最后只剩下一地冷炙残羹,与挥之不去的尴尬与怨怼。

马伯庸随着其他管事默默退下,穿过一道道熟悉的门廊,只觉得这府里的每一口空气都令人窒息。

“不能再等了……”他于心底无声地宣告,目光穿过摇曳的灯影,投向府外无边的黑暗。鬼市之行,只是第一步。他必须尽快弄清那地址的含义,必须更快!

宴席已散,人心已散,这贾府,已无可留恋。

他的生路,不在墙内,只在墙外那片未知的黑暗里,在那张油纸包裹的纸条所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