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的减震系统在灰区坑洼的路面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银羽的指节因攥紧方向盘而泛白。
她从后视镜里瞥见陈洛的脸——刚才还被金黑雾气笼罩的轮廓，此刻正以诡异的频率扭曲着。
时而像被抽干了所有情绪的木偶，时而又浮现出奥列格那种老谋深算的阴鸷，甚至有一瞬间，他的嘴角勾起的弧度，竟与三天前在议会大厅宣读《净化协议》的首席法官如出一辙。
咳......陈洛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车窗上，绽开的血珠里映出他泛红的眼尾。
他能清晰听见颅骨内部传来蛛网破裂的声响，每道裂痕都在往意识深处灌冷风。
进度条已经爬到78%，但每往上拱动1%，就有滚烫的液态金属顺着脊椎往大脑里钻。
那些被吞噬的规则碎片在拆解时发出尖叫，像极了十二岁那年，他躲在阁楼衣柜里，听见母亲被清道夫用源能手枪抵住太阳穴时的哭喊：小洛带着小霜跑......
清除污染体......
重启文明......
服从规则......
无数道声音突然在耳膜上炸响，陈洛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看见那些声音具象成灰白色的丝线，正从系统空间的裂缝里钻出来，试图缠住他的意识核心。
其中一根丝线突然绷紧，竟扯出他记忆里最柔软的画面——妹妹陈霜蹲在零号工坊的旧电脑前，用沾着机油的手指戳他后背：哥，今天的营养液我偷偷加了半勺糖哦。
够了！陈洛在意识里嘶吼，暗金锁链突然从四面八方窜出，将那些灰白丝线绞成碎片。
可就在他分神的刹那，系统空间的阴影里浮出另一张脸——与他轮廓相同，却眼尾上挑、嘴角挂着讥诮的，正慢条斯理地转动着从他记忆里抠出来的银质钥匙。
看清楚了？洛的指尖划过钥匙齿痕，你拼命守护的，不过是些随时会被规则碾碎的脆弱。他的声音像浸了毒液的丝绸，把控制权给我，我会让你活得比所有议员都长久——至少，能带着你妹妹逃到深空避难所。
陈洛的意识猛地一震。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力正顺着系统接口往里钻，像一把烧红的手术刀，试图切开他与系统的连接神经。
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地翻涌：妹妹因为营养不良而泛青的唇，父母实验室里被砸得稀烂的源能公式手稿，还有银羽三天前浑身是血撞进零号工坊时，口袋里掉出来的、写着陈洛父母死亡报告伪造的半张纸。
你根本不懂......陈洛咬着牙，暗金锁链突然暴涨，将洛的身影死死捆在系统空间的角落，我要的不是活，是让所有把别人当棋子的人，都变成我棋盘上的灰。
越野车突然一个急刹。
银羽的额头重重撞在方向盘上，警报声在耳边炸响——前面是被议会封锁的跨区大桥，探照灯像野兽的眼睛般扫过来。
她转头想喊陈洛，却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后颈窜起刺骨寒意。
此刻的陈洛，左眼是正常的琥珀色，右眼却翻涌着暗金数据流。
他的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一半是自己的沙哑，一半是奥列格的低沉：封锁？
有意思......他们以为用几挺源能炮就能拦住吞噬者？
陈洛！银羽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掌心触及的皮肤烫得惊人。
她看见他腕间的吞噬纹路正渗出黑血，那些原本温顺的锁链此刻像活物般竖起，你在被规则侵蚀！
听我说，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陈洛腕间的暗金锁链突然暴起。
银羽整个人被甩到车厢另一侧，后背撞在防弹玻璃上，听见肋骨发出的轻响。
她捂着胸口抬头，正看见陈洛抬起手，指尖的锁链在空中画出复杂的魔法阵。
被探照灯照亮的锁链表面，竟浮现出与《净化协议》如出一辙的规则铭文。
进度条......92%......
赫尔加的电子音突然变得扭曲，像被扔进搅拌机的金属片。
陈洛的意识里，洛的笑声越来越清晰，那些被绞碎的灰白丝线重新凝结成更粗的绳索，正一寸寸勒紧他的意识核心。
他能感觉到系统主板在发烫，原本用来稳定能量的魔法阵出现蛛网裂纹——再往前推进5%，系统可能会像过载的源能炉般爆炸。
哥......
一声细弱的呼唤突然穿透所有杂音。
陈洛猛地抬头，看见意识最深处的阴影里，十二岁的小霜正踮着脚，往他破洞的校服口袋里塞半块烤焦的面包。
她的眼睛像星环城最干净的泉水，倒映着他此刻扭曲的脸。
我不会变成他们。陈洛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任何源能武器都锋利。
他的意识核心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将所有灰白丝线和洛的身影都烧成灰烬。
进度条在98%的位置顿了顿，终于咬着牙冲破了临界点。
越野车外，源能炮的充能声突然哑了。
所有探照灯同时熄灭，连封锁桥的磁力屏障都泛起雪花般的噪点。
银羽捂着肋骨坐起来，看见陈洛的背影在金黑雾气中逐渐清晰。
他的右眼数据流已经褪去，左眼角却多了道暗金纹路，像被锁链烙下的印记。
去零号工坊。他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低沉，却多了种让银羽脊梁发颤的重量，现在。
越野车重新启动的瞬间，陈洛听见系统空间里传来的脆响。
赫尔加的提示音彻底消失前，最后一句断断续续的警告钻进他耳朵：主......主板熔......
夜风灌进车窗，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陈洛低头看向掌心——那里的吞噬纹路不再渗出黑血，反而流转着某种更幽深的光。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比系统更古老、更强大的存在，正隔着一层薄纱，缓缓睁开眼睛。
越野车的引擎轰鸣声突然被电流杂音撕裂。
银羽猛打方向盘避开路边翻倒的垃圾车，余光瞥见陈洛垂在膝头的手——原本渗出黑血的吞噬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皮肤下却有暗金色的光脉如活物般游走，在仪表盘冷白的光里投出蛛网般的影子。
警告......吞噬法则即将失控......建议立即终止操作！
赫尔加的电子音突然从陈洛后颈的植入芯片里炸响，像生锈的齿轮卡在喉咙里。
银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蜷成爪，她记得三天前陈洛拆解系统主板时说过，赫尔加的核心代码是用父母留下的源能公式写的，此刻这声音里竟带着几分人类的颤音。
陈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能感觉到系统空间里最后几根稳定锚点正在断裂——赫尔加切断了所有外部链接，连维持基础运算的能量都在抽离。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能到那团蓝色的数据光团正疯狂收缩，像被捏碎的萤火虫。
别......他下意识去抓后颈的芯片，指尖却在半空顿住。
十二岁那年母亲塞进他手心的银质钥匙突然在记忆里发烫，那是父母实验室的门禁卡，后来被洛从他意识里抠走的那把。
此刻他终于明白赫尔加在怕什么——如果系统彻底崩溃，被吞噬的净化协议规则碎片会像辐射尘般融进他的意识，把他变成另一个奥列格，另一个被规则操控的提线木偶。
闭眼。陈洛突然抓住银羽的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暗金纹路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肤爬上她的手背，不管看到什么，别松开方向盘。
银羽还没来得及回应，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成数据流。
等她再聚焦时，陈洛的身体正悬浮在半空中，金黑雾霭裹着他的轮廓，而他的意识——她竟能到他的意识——正坠入一片灰白的荒原。
那是数据构成的荒漠。
断成碎片的《净化协议》条文在风里飘，像被撕碎的经幡；被吞噬的规则碎片凝成尖刺，插在焦黑的地面上，每根刺上都挂着被协议判定为污染体的面孔：灰区的老乞丐、零号工坊的机械师、甚至她上个月在贫民窟救下的孤儿。
而在荒原中央，那座由规则碎片堆砌的高塔上，站着另一个陈洛。
的指尖缠绕着银质钥匙，眼尾上挑的弧度比任何时候都锋利：你以为靠小霜的眼泪就能撑过规则侵蚀？
看看这些——他挥了挥手，挂在尖刺上的面孔突然尖叫着扭曲，他们都会成为你意识里的寄生虫，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我，变成奥列格，变成所有你痛恨的模样。
陈洛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能感觉到那些尖叫正顺着耳膜往脑子里钻，其中一道特别清晰——是妹妹陈霜今天早上发来的全息影像，她举着修好的源能灯，发梢沾着机油：哥，工坊的灯又亮了，和爸爸妈妈在的时候一样。
住口！陈洛的意识里爆发出暗金锁链，锁链上的魔法阵正是父母手稿里的心防咒。
他想起母亲教他写的第一行源能代码：规则是工具，不是主人；想起父亲在实验室里敲着黑板说：真正的力量，是守住你想守护的东西。
锁链穿透高塔的瞬间，洛的身影出现裂痕。你根本不明白......他的声音开始碎裂，这股力量会把你烧成灰烬——
我明白。陈洛的意识核心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那是被他封存了十六年的、父母死亡当晚的记忆：母亲把他和小霜推进暗门时，塞给他的不仅是钥匙，还有半块温热的巧克力；父亲最后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欣慰，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而死，所以我更要活成他们没来得及活成的样子。
金光席卷整个荒原。
规则碎片在高温中融化成液态，被陈洛的意识核心吞噬；洛的身影发出刺耳的尖叫，最终化作一粒光点，被他捏碎在掌心。
越野车猛地颠簸了一下。
银羽的额头抵着方向盘，后颈全是冷汗——刚才那几秒，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塞进了陈洛的脑子里，现在正像从深海浮上来般耳鸣。
到了。陈洛的声音突然响起。
银羽抬头，零号工坊的霓虹灯牌正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字的灯管坏了一半，在陈洛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她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指节抵着车窗，玻璃上凝着白雾，被他画出一道裂痕。
叮——
系统提示音比往常沙哑十倍，像生锈的铃铛。
陈洛低头看向手腕，那里的吞噬纹路已经完全闭合，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暗金锁链状的印记，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亮。
【净化协议已吞噬......当前系统进入规则重构阶段。】
他的瞳孔突然泛起不属于人类的光，像是将整个星环城的源能都揉碎了融进去。
银羽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源能枪，却在触到枪柄的瞬间顿住——陈洛转头看她时，眼里没有疯狂，只有她从未见过的清明，像暴雨后洗干净的天空。
去实验室。他推开车门，夜风卷起他的衣角，我需要确认......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抬头。
星环城十二区的上空，原本缀着人造星辰的夜幕突然泛起涟漪。
银羽的源能通讯器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她掏出一看，所有频道都在滚动同一条警报：检测到异常源能波动......请十二区居民立即进入避难所......
陈洛眯起眼。
他能到那涟漪下藏着什么——是巨型源能矩阵的轮廓，由无数规则符文构成，像一张倒扣的网。
而在矩阵中心，有个熟悉的气息正在苏醒，和他腕间的暗金印记产生共鸣。
全息投影突然在两人之间亮起。
陈霜的脸有些模糊，发梢还沾着机油：工坊的源能灯又灭了......你带银羽姐回来时，能顺便买包糖吗？
陈洛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
他抬手碰了碰投影，指尖穿透妹妹的脸颊：等我二十分钟。
银羽看着他走向工坊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那里的源能矩阵还在扩散，但陈洛走过的地面，被他踩过的碎石竟泛起暗金光，像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重新了存在方式。
她摸出通讯器，按下一串只有核心成员知道的号码：目标已完成规则吞噬......准备启动b计划。
而在零号工坊地下三层的实验室里，陈洛站在父母留下的源能公式墙前。
暗金锁链从他腕间窜出，精准地连接到墙上某个被奥列格派人砸裂的符文。
现在......他的声音很低，却像重锤敲在金属上，轮到我来定义规则了。
与此同时，星环城十二区的上空，巨型源能矩阵终于完全展开。
无数道暗金色的光流从矩阵中心倾泻而下，像神罚，又像某种沉睡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