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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水渠的晨雾还未散尽时,那具被黑色麻袋包裹的男尸已被抬进法医中心的解剖室。腐败的气息透过密封袋缝隙渗出,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案件来得突然,却带着清晰的凶兆——麻袋被剪开时,死者头部不规则的凹陷与凝固的暗褐色血迹,瞬间让“陆衍”体内的宋清砚绷紧了神经。这具躯体的原主或许会对如此惨烈的景象心生怯意,但曾勘验过无数尸身的大宋仵作,只将目光聚焦在那些藏着真相的细节上。

次日清晨,影像分析室的大屏幕亮得刺眼。沈驰带着助手林舟提前到场,周涛站在屏幕左侧,指尖夹着激光笔,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的影像技术员。宋清砚穿着陆衍的白大褂,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站在人群边缘。他看着屏幕上缓缓旋转的颅骨三维重建模型,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这“光影之图”竟能将骨骼纹路呈现得如此清晰,比大宋画师的工笔细描还要精准,可转念一想,这冰冷的图像终究少了些温度,少了与骸骨直接触碰时的“灵犀相通”。

“死者男性,年龄初步判断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颅骨遭受多次钝器打击,多处粉碎性骨折。”周涛的声音打破寂静,激光笔的红点在屏幕上定格在蝶骨与顶骨的结合处,“重点看这里——三维力学分析显示,受力中心点集中在蝶骨翼突部位,放射状裂纹呈扇形向外扩散,符合‘塔特效应’的典型特征。”

他顿了顿,调整模型角度,让裂纹的走向更直观:“这种裂纹形态,只有当钝器从正前方、呈四十五度角居高临下攻击时才会形成。结合死者颈椎未见明显抵抗伤,推测凶手与受害者可能相识,趁其不备正面突袭,但力量足以瞬间造成致命伤。”

两名技术员立刻附和,其中一人调出力学模拟动画,屏幕上蓝色的力线从前方斜下方向颅骨撞击,裂纹扩散的轨迹与实际骨折处完全重合。“周老师的判断没问题,模型计算的误差率低于0.3%,这个结论很可靠。”

沈驰皱着眉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他办案多年,深知颅骨损伤判断对还原作案场景的重要性——正面攻击意味着凶手可能与受害者有过对峙,而背后偷袭则指向更隐蔽的恶意,甚至可能是熟人作案。这两种可能性,会直接将侦查方向引向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就在周涛准备合上报告,宣布初步结论时,人群边缘的宋清砚突然开口了。他用着陆衍的声音,语气却带着大宋仵作特有的沉稳:“周老师,可否让我……亲手触摸一下原骨?”

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激光笔的红点悬在屏幕上,周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年轻技术员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诧异——高清三维模型就在眼前,数据精确到毫米,何苦要去触摸那具还带着腐败痕迹的颅骨?

“陆衍,你又想搞什么花样?”周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激光笔重重地戳了戳屏幕,“这是三维重建影像,比你用手摸一百次都清楚!你徒手去碰,万一破坏了骨骼上的细微痕迹,或者沾染了腐败菌,谁来负责?”

他向前一步,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我们现在做的是现代法医学,靠的是科学仪器和数据,不是江湖郎中的摸骨算命!你要是连基本的操作规范都不懂,就别在这里添乱!”

宋清砚没有退缩。他下意识地微微欠身,双手在身侧轻轻一拱——这个刻在宋清砚骨子里的大宋礼节,落在众人眼中,只觉得“陆衍”的举动怪异又突兀。“周老师息怒,我并非质疑仪器的精度。”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处模糊的骨缝边缘,声音平静却坚定,“只是影像虽能呈现裂纹的走向,却无法传递骨骼断裂时的‘质感’——比如裂纹边缘的毛糙程度,骨面是否有细微的卷刃,这些藏在数据背后的细节,唯有亲手触摸才能感知。”

他伸手指向屏幕角落一处被忽略的区域:“您看这里,影像显示裂纹尾端有轻微模糊,像是数据平滑处理后的痕迹。但依在下之见,这种模糊或许是裂纹向内钩卷造成的,而这种形态,绝非正面直击所能形成,更像是钝器从后侧斜上方抡击,力量穿透颅骨后在前侧形成的次生损伤。”

“一派胡言!”周涛的怒火终于爆发,激光笔“啪”地拍在桌上,“影像模糊是拍摄角度问题,早就经过后期修正!你连模型参数都没看过,凭什么说那是裂纹钩卷?我看你就是为了出风头,故意跟我作对!”

两人的争执让室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沈驰终于开口,他走到两人中间,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周工,先冷静点。”他的目光转向周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理论上,亲手复核证物,是不是能排除所有仪器可能存在的误差?”

周涛梗着脖子,脸色涨红:“理论上是这样,但根本没必要!这是多此一举!三维模型已经把所有细节都呈现出来了,他去摸也摸不出什么新东西!”

沈驰没再反驳,转而看向“陆衍”。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具年轻躯体的表象,看清内里那个突然“开窍”的灵魂。“陆法医,你要亲手触摸颅骨,我可以同意。但我要的不是‘感觉’,是把握——你有多大把握,能通过触摸推翻现在的结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清砚身上。周涛抱着双臂,嘴角挂着冷笑;技术员们满脸好奇,却又带着怀疑;沈驰的助手林舟悄悄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接下来的每一个细节。宋清砚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赌上的不仅是“陆衍”的名声,更是他所坚守的仵作之道。“现在有八成把握。若能亲手触之,可至九成五以上。”

“好。”沈驰的声音掷地有声,“按规矩做好防护措施,解剖台准备。周工,让他试。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周涛还想反驳,却被沈驰一个眼神制止。他狠狠瞪了“陆衍”一眼,转身走到角落,双手抱胸,脸色铁青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切。

两名技术员迅速准备好无菌手套、消毒棉球和照明设备。宋清砚走到解剖台前,指尖触碰到陆衍冰凉的白大褂袖口,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具躯体或许平庸,但此刻,它将成为传递真相的桥梁。他戴上双层无菌手套,指尖轻轻拂过消毒后的颅骨表面。腐败的痕迹已被清理干净,骨骼呈现出一种冰冷的乳白色,断裂处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泽。

他闭上双眼,将陆衍的意识暂时压下,全然代入宋清砚的状态。指尖的动作变得极其轻柔,没有急着触碰那些明显的骨折处,而是从颅骨的后部开始,一寸一寸地抚摸。指腹掠过枕骨的弧度,感受着骨骼表面的光滑与粗糙——这触感如此熟悉,仿佛回到了大宋的验尸台,他曾无数次这样触摸尸骨,每一道裂纹、每一处凹陷都在诉说着死者最后的遭遇。骨骼不会说谎,它会将受力的方向、力量的大小,甚至凶器的形状,都藏在那些细微的痕迹里,而这,是冰冷的仪器永远无法完全捕捉的“骨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室内静得能听到呼吸声。周涛的表情从最初的讥讽,渐渐变成了不耐烦;沈驰站在解剖台旁,目光紧紧盯着“陆衍”的手指,眼神里充满了探究;技术员们则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这份专注。

突然,宋清砚的手指在颅骨耳后下方停住了。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那是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骨面下似乎藏着更隐秘的裂痕。他轻轻按压,然后缓缓移动,指尖传来的反馈越来越清晰。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宋清砚独有的锐利光芒:“在这里!主要着力点在这里!”

他抬起头,看向沈驰和周涛,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耳后乳突骨下方,有一处极细微的嵌压性骨裂。你们看——”他小心地调整颅骨的角度,用陆衍的手指指着那处痕迹,“这处骨裂的边缘有明显的压缩痕迹,走向指向后上方。而之前认定的蝶骨受力处,其实是力量穿透颅骨后形成的对冲伤,看似严重,实为次生损伤!”

他转向屏幕操作员:“请将三维模型放大到耳后乳突骨区域,对比我手指所在的位置,调整光线角度,突出骨裂的边缘细节。”

操作员立刻照做。当屏幕上的影像被放大,光线角度调整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在极高的放大倍数下,原本被忽略的乳突骨下方,果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骨裂。裂缝边缘呈压缩状,走向与“陆衍”所说的“后上方”完全一致,而蝶骨处的裂纹,恰好是从这道裂缝延伸过去的,形成了典型的“次生对冲伤”形态。

“这……这怎么可能?”一名技术员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之前模型平滑处理时,把这处细微骨裂当成了噪点过滤掉了……”

周涛猛地凑到屏幕前,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裂缝,脸色从铁青变成了苍白。他反复对比着裂缝的走向与力学分析图,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得不承认,“陆衍”的判断是对的——凶手并非从正面攻击,而是从受害者身后斜上方抡击,这也解释了为何死者颈椎未见抵抗伤——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已遭致命一击。

室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屏幕与“陆衍”之间来回切换。科学仪器最终验证了真相,但揭示真相的,却是藏在这具躯体里的大宋仵作——用一双属于古代的手,触摸到了现代数据背后被忽略的细节。

“歪门邪道!”周涛突然爆发,猛地将激光笔摔在桌上,“就算这次对了,也是侥幸!办案不能总指望这种无法量化的、个人的‘感觉’!这是对法医科学的亵渎!”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摔门而去,留下一室尴尬。

沈驰没有去追周涛,他走到解剖台前,深深地看着“陆衍”。眼前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可那眼神里的沉稳与锐利,却与陆衍过往的怯懦截然不同。沈驰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法医——或者说,从未认识过这具躯体里的灵魂。

“结论我采纳了。”沈驰拍了拍“陆衍”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背后偷袭,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侦查方向要调整。干得漂亮……虽然,确实有点‘怪’。”

林舟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陆法医,你到底是怎么通过触摸发现那处骨裂的?连仪器都没捕捉到……”

宋清砚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摘下手套,将颅骨小心地放回解剖盘里。他用陆衍的声音低声说:“骨骼有自己的语言,只要用心听,就能听懂。”这话既是说给林舟听,也是说给体内的陆衍,更是说给这个不理解他的时代。

众人渐渐散去,影像分析室里只剩下宋清砚一人。他站在解剖台前,看着那具沉默的颅骨,心中涌起一阵孤独。在大宋,他的技艺是仵作的本分,是断案的关键;可在这个时代,他引以为傲的“触摸”,却被视为“歪门邪道”,被排斥在“科学”之外。他低头看着陆衍的双手——这双手曾因紧张而颤抖,如今却能精准地捕捉到骨骼的秘密,这是他与这具躯体唯一的共鸣。

“触之即感,观之即透,此乃仵作之本。”宋清砚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奈何此世,只信冷铁光影,不信血肉灵犀。”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宋清砚知道,这场争执没有真正的赢家——他赢了结论,却输了“人心”。那些投向“陆衍”的目光里,有敬畏,有疏远,甚至有恐惧。在这个依赖数据与仪器的时代,藏在陆衍躯体里的宋清砚,本身就是一种“异类”。

但他没有退路。指尖残留的骨骼触感提醒着他,无论身处哪个时代,无论借用谁的躯体,查明真相、为死者申冤,都是他唯一的使命。哪怕这条路注定孤独,哪怕他的技艺不被理解,他也要走下去——用陆衍的手,用宋清砚的心,触摸每一寸骸骨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