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都察院的铜钟在卯时敲响时,海瑞已经批阅完第三本卷宗。案头那道朱红的圣旨还泛着墨香,凡阻挠海瑞办案者,同罪 九个字笔锋凌厉,像九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昨夜刚从北京送来的驿马还拴在廊下,马嚼子上的霜花没化,蹄铁上的泥点却已干透 —— 这道旨意,只用了三天就跨越三千里,比八百里加急还快了半日。
大人,礼部主事李嵩求见。 衙役的声音带着迟疑。这位李主事是前礼部尚书的门生,昨日还在酒肆里扬言 要让海阎王滚出南京,此刻却捧着个锦盒候在门外,脸色比纸还白。
海瑞放下朱笔,案上的惊堂木被衣袖扫过,发出沉闷的响声:让他进来。
李嵩进门时,锦盒在手里抖得像装了只活物。他瞥见案头的圣旨,膝盖一软差点跪倒,锦盒
地落在地上,滚出两锭金灿灿的元宝。海、海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额头上的冷汗滴在元宝上,晕开细小的湿痕,这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海瑞看着那两锭元宝,忽然想起苏州织户王阿三捧过的赔偿银,同样是银子,分量却天差地别。李主事可知,张敬之的罪证里,有你替他倒卖祭祀丝绸的账册? 他拿起卷宗,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李嵩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瘫坐在地上: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慌忙从怀里掏出张地契,这是小的贪来的宅子,现在就交公!
晚了。 海瑞把账册推到他面前,陛下有旨,阻挠办案者同罪。你既敢散布流言,就得受罚。 他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将李嵩收监,彻查他与前礼部尚书的勾结!
衙役们拥上来时,李嵩还在哭喊:我有后台!我岳父是吏部侍郎...... 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锦盒里的元宝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一地的眼泪。
消息传到吏部侍郎府,那位
正在书房里焚烧账册。火盆里的纸灰被风卷得漫天飞,有片落在他的乌纱帽上,烫出个焦洞。废物! 他一脚踹翻火盆,火星溅在 清正廉明 的匾额上,烧出个黑窟窿,早让他别惹海瑞,偏不听!
管家捧着刚收到的信跑进来,信纸边缘还带着焦痕:老爷,北京来信了,说...... 说陛下把张首辅都训斥了,谁求情办谁!
侍郎手里的火钳
掉在地上。他想起自己这些年贪的银子,足够填满半条秦淮河,若被海瑞查出来,张敬之就是榜样。快!把所有赃款都送到国库! 他扯着嗓子喊,袍角扫过书架,线装书哗啦啦掉了一地,就说...... 就说是自愿捐给边防的!
南京城的官员们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府邸一夜之间门可罗雀。有个兵部员外郎吓得装疯卖傻,在街上光着膀子跑,嘴里喊着 海瑞饶命,被巡逻的兵丁当成真疯子抓了;还有个户部主事更绝,连夜带着家眷逃到乡下,结果被村民认出,捆起来送回了都察院 —— 百姓们现在眼睛亮得很,知道送贪官领赏,比种地还划算。
海瑞没功夫理会这些闹剧。他带着人查抄了前礼部尚书的府第,从假山石下搜出三箱金银,还有本记录着南京官员贪腐网络的 。账册里的名字密密麻麻,从六部堂官到基层小吏,连守备太监的名字都赫然在列,旁边还标着 某年月日,收盐商银三千两。
大人,这守备太监是司礼监派来的,动他...... 下属看着账册上的名字,声音发颤。太监背后是宫里的势力,连巡抚都得让三分。
海瑞翻开圣旨,指着 凡阻挠者同罪 七个字:陛下的旨意,没说太监可以例外。 他提笔在弹劾奏折上添上守备太监的名字,笔尖划破纸面,就算是皇亲国戚,贪了就办。
三日后,守备太监被押到都察院时,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咱家是奉万岁爷的命看守南京皇城的,你敢动咱家? 他尖着嗓子喊,蟒纹贴里在挣扎中皱成一团,等咱家回宫,定要你好看!
海瑞没理会他的叫嚣,只是让人把账册摆在他面前。当看到自己收盐商银子的记录时,太监的脸瞬间垮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海大人...... 他忽然软下来,咱家给你五千两,不,一万两,放咱家一马......
拖下去。 海瑞转过身,目光落在案头的圣旨上,按规矩办。
太监被押走时,哭喊着 陛下救命,声音在都察院的回廊里回荡,听得人心头发紧。有个刚入职的书生忍不住问:大人,真要把太监送进诏狱?不怕宫里怪罪吗?
海瑞抚着胡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旧官袍上,泛着柔和的光:有陛下撑腰,我怕什么? 他想起昨夜收到的密信,是骆思恭派人送来的,说 陛下说了,南京的事,海大人全权做主。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都察院的人都挺直了腰杆。他们跟着海瑞查案,从户部粮仓到兵部军械库,从礼部库房到工部作坊,所到之处,贪官们望风而逃,百姓们夹道欢迎。有个老衙役感慨道:当了三十年差,从没见过这么清爽的南京城。
南京的吏治变化,像春风拂过江面,很快传到了北京。朱翊钧在御书房看着海瑞的奏报,上面说 已追缴贪银二十万两,充入国库,旁边还附着南京百姓编的新歌谣:海青天,照南京,贪官哭,百姓迎。
陛下,南京的税银比去年多了两成。 小李子捧着户部的账册进来,脸上带着喜色,王国光大人说,这都是海大人的功劳。
朱翊钧拿起账册,翻到南京那一页,上面的数字整齐干净,没有了往年的涂改和模糊。他忽然想起张四维上次求情时说的 恐生动荡,忍不住笑了 —— 真正的动荡,不是严惩贪官,是放任他们鱼肉百姓。
给海瑞传旨。 皇帝拿起朱笔,在奏报上批了
二字,许他便宜行事,凡南京贪腐官员,不必请示,先斩后奏。
这道旨意送到南京时,海瑞正在秦淮河畔查看新修的堤坝。百姓们听说后,都跪在地上山呼万岁,声浪震得河水泛起涟漪。王阿三特意从苏州赶来,给海瑞送了匹新织的云锦,上面绣着 海晏河清 四个字。
海大人,这是俺们织户的一点心意。 王阿三捧着云锦,眼里的泪珠子直打转,要不是陛下信得过您,俺们还在苦水里泡着呢。
海瑞收下云锦,让人按市价付了银子。他站在堤坝上,望着往来穿梭的商船,忽然对随从说:你看,民心这东西,就像这秦淮河的水,你对它好,它就滋养你;你污染它,它就会泛滥。
随从望着远处都察院的方向,那里的灯笼彻夜不熄,像座照亮南京城的灯塔。他知道,只要那盏灯不灭,只要有皇帝的撑腰,南京的清明就不会只是暂时的。
夜色渐深,海瑞还在灯下写奏折。案头的圣旨被他用镇纸压着,凡阻挠者同罪 七个字在烛光下格外醒目。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读的《大明律》,上面说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在南京,这句话终于不再是句空话。
而千里之外的北京,朱翊钧看着南京送来的星象图,钦天监说 南京紫气东来,主吏治清明。他放下星象图,目光望向南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海瑞这把刀,终于在南京磨得锋利无比,接下来,该让这股清风,吹遍整个大明了。
皇帝的撑腰,不是给海瑞一个人的特权,是给所有想做事、敢做事的官员的底气,是给天下百姓的承诺 —— 只要是为了大明好,为了百姓好,朕就站在你们这边。这承诺,比任何圣旨都管用,比任何刑罚都有力,正在南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上,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