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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六年暮春的雨,带着海腥味斜斜打在月港的码头上。市舶司提举周起元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湿透的官袍紧贴着脊背,像块沉重的铅板。骆思恭带来的锦衣卫已经搜查完他的府邸,此刻正将一叠账册和几个贴着封条的木箱摆在面前 —— 箱子里装着的,是荷兰商人彼得送的钻石和三封用西洋文写的信件。

“周大人,这硫磺是怎么回事?” 赵勇举起账册,上面 “硫磺五十石,登记为‘硝石’” 的字样被红笔圈出,墨迹在雨水里晕开,像一滩凝固的血。硫磺是制火药的原料,属朝廷严令禁止出口的违禁品,而这五十石硫磺,竟被周起元默许着装上了荷兰船。

周起元的嘴唇哆嗦着,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是…… 是彼得说这是药用硝石,臣…… 臣一时糊涂……” 他不敢说自己收了那枚鸽子蛋大的钻石,更不敢说信里彼得许诺给他在巴达维亚(今雅加达)置一处庄园。

“糊涂?” 骆思恭冷笑一声,将西洋信扔在他面前,“这信里写着‘硫磺已运抵,火炮图纸随后送到’,你当我大明没人懂西洋文?” 原来锦衣卫里早有专门研习外文的译员,这些信件昨夜就被译了出来,字里行间全是勾结走私的证据。

码头上的百姓渐渐围拢过来,看着昔日 “公正廉明” 的周提举此刻的狼狈相,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陈老大攥着船户执照的手青筋暴起,他想起上个月还带着船工给周起元送匾额,如今只觉得那 “公正廉明” 四个字无比讽刺。

“怪不得最近荷兰船总在夜里卸货……”

“听说硫磺能做火药,这不是资敌吗?”

“周起元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

骂声越来越响,有激动的渔民捡起泥块往周起元身上扔,被锦衣卫拦住。骆思恭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对赵勇使了个眼色:“带回去,即刻押解进京。”

消息传到京城时,朱翊钧正在御书房看新送来的月港贸易图。图上用红线标出的航线已经延伸到吕宋和暹罗,税银数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 —— 这是小李子特意添上的,说看着喜庆。可当骆思恭的密报递上来,那笑脸瞬间变得刺眼。

“朕让你们开放,是让你们依法办事,不是让你们里通外国!” 朱翊钧将密报狠狠摔在案上,龙涎香的镇纸被震落在地,摔出一道裂纹。账册上 “钻石一枚,值银三千两” 的记录像根毒刺,扎得他眼睛生疼 —— 周起元是他亲自挑选的中立派官员,竟也如此胆大包天!

小李子吓得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他想起周起元上次来京述职时,还对陛下保证 “绝不容许一丝贪腐”,如今看来全是谎言。

“传旨!” 朱翊钧的声音因愤怒而沙哑,“市舶司提举周起元,贪赃枉法,纵容走私违禁品,斩立决,抄家!其家产悉数充公,用于水师建设!”

旨意发出的第二天,就有官员趁机上奏。礼部尚书揣着刘台等御史的联名折,跪在御书房外,声音比暮春的寒风还冷:“陛下,开放果然出事了!周起元身为提举尚且如此,再放任下去,恐有倭寇借通商为名,窥探我大明虚实啊!还是关了吧!”

他身后的官员纷纷附和,有人甚至哭喊道:“嘉靖倭乱的教训还不够吗?若真让外夷把硫磺、火药运走,将来兵临城下,悔之晚矣!”

朱翊钧站在窗前,望着雨后初晴的天空。月港的税银账本就放在手边,首月五千两,次月七千两,三月更是突破了一万两,这些银子已经换成了辽东军的甲胄和江南的赈灾粮。他知道,这些人不是真担心倭寇,是怕开海禁动了他们的既得利益 —— 漕运的、盐铁的、内陆商路的,哪一个不想把海洋的利益锁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宣他们进来。” 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当礼部尚书等人在御书房里重述 “罢海禁” 的理由时,朱翊钧忽然笑了:“周起元贪腐,该斩;但海禁开放,利大于弊,不能因噎废食。” 他指着案上的税银账本,“这三个月的税银,救了山东三万灾民,换了蓟州五千副铠甲,这些好处,你们看不见?”

礼部尚书梗着脖子道:“可违禁品外流,危及国本!”

“所以要严惩贪腐,不是要关闭港口。” 朱翊钧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个 “驳” 字,“就像清丈土地时出了刘敬之,朕斩了他,却没停下清丈。难道因为有贪官,就要把土地都荒着?”

这话像块巨石,砸得反对者哑口无言。是啊,清丈、开海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出了贪官该斩贪官,怎能因贪官而废良法?

朝会上,朱翊钧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重申:“开海禁是国策,绝不会因一人贪腐而动摇。但谁若敢借通商之名行贪腐之实,周起元就是前车之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传旨,任命海瑞的门生、广东按察使张瀚为新任市舶司提举,即刻赴任!”

张瀚领旨时,朱翊钧特意把他叫到御书房:“你老师海瑞最是刚直,朕不要你学他骂遍百官,只要你守住一条 —— 法不容情。” 皇帝从案上拿起一柄象牙小秤,“这是标准秤的仿制品,你带去月港,记住,每一笔税银都要称准,每一件货物都要验明,再出岔子,连你一起斩!”

张瀚捧着小秤,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臣若失职,甘受斧钺!”

新任提举抵达月港时,周起元的首级还挂在码头的旗杆上,风吹日晒得已经发黑。百姓们说这是 “铁头碑”,时时刻刻提醒着当官的别伸手。张瀚没去拜会当地乡绅,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人查封市舶司的旧账,连库房角落积灰的登记册都翻了出来。

“从今天起,立三条规矩。” 张瀚站在周起元曾经办公的案前,对属吏们说,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第一,外商的船要先经水师检查,舱底、货箱夹层都要查,违禁品一概没收,船主罚银十倍;第二,关税银当日入库,由税吏、商人代表、水师军官三方签字,账目每日张贴在码头公告栏;第三,谁收一文钱贿赂,我先斩了谁,再自请处分!”

他让人把这三条规矩刻在石碑上,立在市舶司衙署门口,旁边还放着那柄皇帝赐的象牙秤和标准量具。陈老大带着船工们来看时,见石碑上的字刻得又深又利,忍不住感叹:“这下该清净了。”

张瀚的手段比周起元狠得多。有次葡萄牙商人想把二十匹西洋布冒充 “贡品” 逃税,被他查出后,不仅没收布料,还罚了相当于十倍税款的银子;有个税吏偷偷多收了商人二两银子,当场被扒了官服,打了五十大板逐出衙门。

最让人佩服的是他的 “验货铁律”。不管刮风下雨,每艘船的货物都要开箱查验,哪怕是装着珠宝的小盒子,也要打开清点。荷兰商人彼得第二次来月港时,特意把船上的货物摆得整整齐齐,还主动请张瀚派人上船检查,笑着说:“张先生比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督察还严。”

严格的规矩反而让贸易更兴旺了。商人最怕的不是严苛,是不公,如今月港的税明明白白,查验规规矩矩,连以前偷偷摸摸的走私商也都改做了合法生意。到仲夏时,月港的关税银竟突破了两万两,比周起元在任时最高的月份还多了一倍。

新到的货物也越来越丰富:从吕宋来的烟草,从暹罗来的象牙,从西洋来的钟表和望远镜,堆满了码头的货栈;而运往海外的,除了丝绸瓷器,还有江南的棉布、江西的茶叶,甚至有福建的糖霜和浙江的生丝。

陈老大的船队已经扩大到五艘船,他不再亲自出海,而是雇了有经验的船工,自己留在码头管账。看着公告栏上每日更新的账目,看着儿子的牌位前摆着的合法贸易执照,老人常常对着京城的方向作揖:“陛下圣明,没因贪官坏了好事啊。”

消息传到京城,朱翊钧正在给张瀚的奏折批复。奏折里说 “月港秩序井然,商民称便”,还附了份《新增贸易货物清单》,上面光新出现的商品就有二十多种。皇帝拿起朱笔,在末尾批了 “善” 字,又添了句 “再加一条,凡新商品入境,需登记产地、用途,报工部备案”。

小李子在旁边笑道:“陛下,那些御史们现在都不说话了。”

“他们不是不说话,是没话说了。” 朱翊钧放下笔,望着窗外的太液池,荷叶已经铺满了水面,“做任何事都有风险,怕风险就什么也做不成。关键是出了问题怎么解决 —— 斩了贪官,立了新规,路自然就通了。”

海瑞从南京送来奏折,说张瀚 “执法如山,通商有序”,建议在泉州也设市舶司试点。朱翊钧看后,让内阁拟旨同意,只是在人选上特意叮嘱 “仍从中立派里选,需经海瑞考察”。

月港的码头在暮色里热闹非凡。装满货物的马车轧过石板路,留下深深的辙痕;商人们用算盘核对着账目,噼啪声此起彼伏;水师的巡逻船在港外游弋,船帆上的 “明” 字在夕阳下格外醒目。张瀚站在市舶司的高台上,看着这繁荣有序的景象,忽然明白陛下 “斩贪不罢开” 的深意 —— 贪腐是人的问题,不是事的问题,只要把人管好了,好事就能做成。

海风带着潮湿的暖意拂过,吹动了公告栏上的账目清单,也吹动了码头上新栽的榕树枝条。这小小的港口,像一扇打开的窗户,让大明的丝绸瓷器流向世界,也让世界的香料象牙走进来。而支撑这扇窗户的,是严明的法度,是斩贪不手软的决心,更是那位年轻帝王 “不因噎废食” 的远见与魄力。

夜色渐深,市舶司的灯还亮着。张瀚正在核对当日的税银,象牙小秤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稍有不慎就是周起元的下场。但看着窗外码头上的点点灯火,看着那些靠贸易过上好日子的百姓,又觉得这担子挑得值 —— 因为他守护的,不仅是税收,更是一条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这条路,或许还会有波折,但只要方向对了,就不怕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