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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七年的端午,月港的潮水带着龙舟竞渡的鼓声漫过码头。张瀚站在市舶司的了望台上,手里捏着刚收到的急报 —— 葡萄牙商船 圣玛利亚号 因 舱单与货物不符 被水师扣留,船主通过澳门的传教士,直接把求情信递到了礼部。

大人,这信...... 幕僚捧着那封盖着耶稣会火漆的信件,语气里带着犹豫。信是用拉丁文写的,译过来大意是 圣玛利亚号为教廷贡品船,望能通融,落款处甚至提到了 愿向大明皇帝献上黄金百两。

张瀚的目光掠过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刻的月港,正被端午的艾草香和鱼腥气包裹着:福建水师的巡逻船在港外游弋,甲板上的士兵正用望远镜监视着几艘刚到的日本 朱印船;验货棚里,税吏们正和荷兰商人核对香料的数量,算盘打得噼啪响;连街角卖粽子的小贩,都能用几句生硬的葡萄牙语招揽生意。

贡品船? 张瀚冷笑一声,将信扔在案上,上个月西班牙人的

太阳号

也说是贡品,结果查出私藏白银三千两。去告诉水师,按规矩查,少一颗钉子都不行。

他心里清楚,这些外商打着

的旗号,无非是想逃税走私。周起元的首级还挂在旗杆上,那风干发黑的样子,像在时时刻刻提醒:任何通融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消息传到澳门,传教士利玛窦急得团团转。他来大明已五年,深知这位年轻皇帝的脾气 —— 既不好糊弄,也不是不讲理。圣玛利亚号 的船主是他的同乡,这次确实夹带了五十箱未经登记的佛郎机炮零件,本想靠着

的名义蒙混过关,没想到碰上个油盐不进的张瀚。

必须按规矩来。 利玛窦对船主说,提笔给北京的朋友写了封信,却没提求情的事,只说 愿按大明律法补税。他见过万历帝推行的清丈土地,知道这位皇帝最看重

二字,人情在法度面前,一文不值。

礼部把葡萄牙人的求情信送到御书房时,朱翊钧正在看张瀚的《月港贸易月报》。上面详细记录着各国商船的到港情况:葡萄牙船七艘,西班牙船三艘,日本船五艘,暹罗船十二艘,税银合计两万三千两,比上月又增了三成。

小李子,你说这葡萄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皇帝指着信上 黄金百两 的承诺,忽然笑了,他们以为朕缺这百两黄金?

小李子伺候久了,也摸透了陛下的心思:陛下要的是规矩,不是好处。

说得对。 朱翊钧拿起朱笔,在信上批复:手续补齐,该交的税交了,就放船;想靠人情走后门,没门。 他特意让骆思恭把批复抄送给张瀚,加了句 按此办理,不必请示。

旨意传到月港,张瀚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带着税吏和水师军官登上 圣玛利亚号,当着利玛窦的面开箱查验。五十箱炮零件被翻出来时,船主脸色惨白,利玛窦却坦然道:按规矩,该补多少税,我们认。

佛郎机炮零件属限制贸易品, 张瀚对照《违禁品名录》,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每箱罚银二百两,补税五十两,合计一万二千五百两。交清银子,卸除炮零件,方可入港。

船主还想争辩,被利玛窦拦住:照办。 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 按大明律法,走私军器本可没收船只,如今只罚款补税,已是网开一面。

银子入库那天,月港的百姓都来看热闹。见葡萄牙人乖乖交了罚款,还把炮零件卸在水师仓库,人群里爆发出喝彩。陈老大拍着身边的日本商人说:看到没?在咱们这儿,不管哪国的船,都得守规矩。

那日本商人叫松平次郎,是德川家康派来的贸易代表。他这次带来的二十船生丝,按规矩登记补税后,比走私时少赚了三成,却睡得安稳。大明的规矩,好。 他用刚学会的中文说,竖起了大拇指 —— 在日本,商人地位低下,哪见过这种 王子与庶民同法 的场面。

这件事像个无声的告示,传遍了南洋。各国商人渐渐明白,大明不是好糊弄的,但也不是不做生意。想靠人情走后门?没门;想按规矩赚钱?欢迎。

西班牙的 太阳号 主动补交了上月隐瞒的白银税;日本的 朱印船 每次到港,都提前把货物清单送到水师备案;连最滑头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也派来专门的 合规官,负责核对账目是否符合大明律法。

月港的码头越来越热闹。清晨的雾气里,总能看见各国商船排队等待查验的景象:葡萄牙船的三角帆,西班牙船的巨炮,日本船的黑漆甲板,暹罗船的长尾舵,在朝阳下构成一幅奇异的画卷。

市舶司的公告栏前,每天都挤满了人。上面用中、葡、西、日四种文字写着当日的船期、税率和查验结果,连扫大街的老汉都知道:红毛夷今天交了三千两税。

张瀚把更多精力放在了

上。他让人绘制了《各国商船样式图》,标注着不同船只的载货量和常见藏匿处;编了本《贸易会话手册》,把

补税 罚款 等常用语翻译成各国语言;甚至在码头设了个 纠纷调解处,由熟悉国际法的通事(翻译)和大明律的师爷共同坐班,专治各国商人的扯皮。

有次荷兰和西班牙商人因争夺泊位打了起来,张瀚让人把双方带到调解处。按大明律 斗殴者各罚银十两,再按他们本国的习惯 赔礼道歉,双方都心服口服。在这里做生意,比在马尼拉公平。 荷兰商人感叹道 —— 在殖民地,殖民者的规矩就是王法,哪有这种一碗水端平的道理。

朱翊钧看着张瀚送来的《规范贸易十二条》,上面写着 外商与华商平等纳税 纠纷按大明律调解 禁止强买强卖 等条款,忍不住在 平等纳税 四个字下画了波浪线。这张瀚,有点意思。 他对庞尚鹏说,不仅会守规矩,还会立规矩。

庞尚鹏刚从福建巡查回来,对月港的变化啧啧称奇:陛下,现在连云南的铜矿商人都绕道来月港,说这里的银子比内陆好赚。 他见过那些外商用白银换走丝绸瓷器,又把这些东方珍品在欧洲卖出天价,这生意做下去,大明的白银只会越来越多。

皇帝望着窗外的太液池,荷叶上的水珠滚落,溅起一圈圈涟漪。他知道,开放海禁就像这池水,完全堵住会发臭,彻底放开会泛滥,唯有找到平衡点,才能活水长流。严惩贪腐是为了防滥,坚持开放是为了活水,这博弈的平衡,比走钢丝还需要技巧。

秋汛来时,月港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台风。葡萄牙和日本的商船都在港内躲避,张瀚让人打开市舶司的仓库,给外国船员送去干粮和药品。台风面前,不分中外。 他对属下说,这是海瑞教他的 —— 法要严,心要公。

台风过后,利玛窦代表外商给张瀚送了块 德被四海 的匾额,却被婉拒了。我只是按陛下的规矩办事。 张瀚指着码头新立的石碑,上面刻着朱翊钧的御笔:以法为绳,以信为舟。

这八个字,成了月港的新地标。各国商人来贸易,都要先对着石碑拜一拜,像在对着无形的规矩起誓。陈老大的船队已经能开到暹罗,每次出发前,他都会让船工们牢记:在外面要像在月港一样,守规矩,才能走得远。

御书房的灯亮到深夜,朱翊钧还在看《月港年度贸易总册》。全年到港商船二百一十三艘,税银二十八万两,相当于大明半年的盐税。更重要的是,通过贸易换来的硫磺、铜料,解了军器局的燃眉之急;而输出的丝绸瓷器,让大明的威名远播海外。

这博弈的平衡,总算没白费。 皇帝对着烛光喃喃自语,指尖划过

二字 —— 他知道,与日本的贸易还需谨慎,嘉靖倭乱的教训不能忘,但只要守住

二字,就不怕重蹈覆辙。

月港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像一串镶嵌在东南沿海的明珠。港口的灯塔每隔一炷香就闪烁一次,为来往的商船指引方向,也像是在昭示着一个道理:开放不是放纵,规范不是封闭,唯有在博弈中找到平衡,才能让这片海域,真正成为连接世界的黄金水道。而朱翊钧,这位在钢丝上行走的帝王,正用他的智慧与耐心,一点点丈量着属于大明的,海与陆的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