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程煜把锦衣卫那边会加入此案调查的情况跟包知县禀告过后，包知县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这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自然会有些夸赞之语，但无非也就是说程煜跟费林关系果然不错之类，程煜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
虽说自己跟费林之间的来往有心人早就看在眼中，但程煜也并不希望这件事成为太多人私底下闲聊的下酒菜。
不多会儿，曹正又带着他麾下的锦衣卫来到了县衙，公事公办的表示这起案子本该是官府处理，但锦衣卫考虑到塔城一贯太平，突然如此重大的凶杀案，愿意抽调人手协助破案。
主要是强调了协助破案，但这对于包知县来说，已经足够了。
接下去，无论是包知县还是费林，都很清楚，官府这边跟锦衣卫那边始终是两套班子，虽说是相互协作查案，但实际上还是各查各的。
曹正告诉包知县，费林希望县衙这边每天都可以将调查所得跟锦衣卫那边分享，而相应的，锦衣卫那边也会将他们的调查所得派人向县衙说明，以便两个部门互通有无，可以更快更精准的破获此案。
对此，包知县自然是一一应允，并且责令程煜全权负责和锦衣卫方面的沟通。
从二堂出来，曹正立刻搂住了程煜的肩膀，低声道：“你到底是怎么跟我们总旗沟通的？你还别说，他突然真是变得特别好说话。你走后，他把我叫进去，先是表明了他的态度，然后让我全力督办此案。同时他告诉我，人手不够没关系，他会让黄平协助我进行调查，同时，会即刻从其余三个小旗各调二十名校尉过来帮手。还真是拜你所赐，哥们儿现在突然间就成了近二百号锦衣卫校尉的头儿。虽说是个临时的吧，但我这辈子还真是没支使过这么多人呐。不瞒你说，现在我真有点儿百户的感觉了。”
程煜微微一笑，说：“你可别磨洋工光出工不干活儿啊，这案子肯定是要好好查的。”
曹正正色道：“这个你放心，总旗特意叮嘱了，讲明这次查案不是做样子，而是要竭尽所能侦办此案。我手底下大部分的弟兄已经撒出去了，可能跟你们衙门的快手会做些重复的工作，不过你放心，我也特别叮嘱过他们，让他们看到快手，哪怕是那些白役，也都客气着点儿。你回头也叮嘱一下你的手下，别搞得咱们哥俩的手下起了冲突。”
程煜翻了个白眼，说：“你还真拿我们这边的快手当回事，他们看到穿飞鱼服的人心里都直打鼓，更何况那些白役，跟锦衣卫发生冲突？他们有几个头啊？”
曹正想想也是，但还是对程煜和费林到底谈了些什么感到好奇，不断的向程煜反复问着。
程煜当然不会把实情说出来，否则一是有扯虎皮拉大旗的嫌疑，二是费林显然并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那些事情，哪怕追问之人是他的心腹。
“你不需要管那么多，总之是我们县丞老爷教我的一番话术，跟你们总旗讲过之后，他应该是看到了离开塔城乃至是升任百户的希望。你也知道，你们总旗只要留在塔城，除非你们的百户能升上去，否则他这辈子都很难有机会坐在百户的位置上了。而你们百户升职的可能性照我看来也是微乎其微。所以……”
曹正这才明白，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难怪呐……讲实话，我们总旗最大的心病就是呆在这边就升迁无望，虽然日子还算太平，但他毕竟还要操到其他三个县的心，那三个县可么得我们这边这么安稳。原来你们县丞居然还有这种手段，他能帮我们总旗调走？”
程煜摆摆手，压低声音说：“他哪块有那种本事，只不过是从这起案子里嗅到的某种契机罢了。现在情况摆在这边，我们县尊告老在即，仕途最后一程，就是这起命案，自然希望漂漂亮亮的收个尾，否则背着锅告老总是一块心病。而县丞即将调往邻县出任知县，虽说快四十岁的人才不过正七品，但总算是回归到正途上了。他这个县丞，讲起来正八品，但谁都知道那是一屁股坐到底的职位。所以，他也希望在自己上任之前，有一份更好看的材料被递交上去。而你们总旗，他把这个案子漂漂亮亮的办好，自然会得到上头的关注，到时候距离调走乃至直接升迁就不远了……”
前两个人说的明白，到了费林这里又是语焉不详，曹正不禁皱了皱眉头。
但很快，他似乎想明白了，神神秘秘压低着声音问：“你是说，我们现在手上的这起案子，已经引起了上头的关注？”
程煜哑然，不过曹正有这样的思路倒也是好事，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县丞让我带到的话我都带到了，从你们总旗的态度来看，他应该也理解了其中的玄机。这里头的事情，我也搞不太清楚，也不想搞清楚。总之，在其位谋其政，我们把自己的差事做好，那就是对上边最大的交待。到时候，我继续做我闲散的捕快，而你，一旦你们总旗升迁，你也多少能沾点儿光，保不齐你也就能顺势升为总旗了。”
曹正对此倒是没抱太大希望，撇撇嘴说：“拉倒吧，我是么得那个命咯，虽说我们五个小旗，除了黄平都是总旗一手提拔上来的。但跟总旗走的最近的显然不是我，而是在山城的那个。总旗要是升百户，他要提拔，也是优先提拔山城那位。”
对此，程煜却是微微一笑，透露了些许的端倪。
“这件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你们总旗。他如果能如愿以偿，那么他手下五名小旗，有可能被提拔的只有你跟黄平而已。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理解，反正我们县丞讲过了，未来有可能升职的，必然都落在我们塔城的地界上，其他三县没戏。”
曹正着实难以理解，但程煜既然说了让他别问，他也就把话闷在了心里。
“对了，你讲的那个黄平，就是我们塔城另外一名小旗还是的啊？”
曹正点点头，道：“你不知道啊？我还当你能认识我，肯定也能认识他呢。不过也不奇怪，那个吊人永远都是独来独往，跟费总不啰嗦，跟我们也么得来往，他手底下的校尉也讲，黄平要么当值，要么在家，三年多了，从来都没跟他们吃过一回酒。”
“黄平是上边调来的？”
“南直隶那边过来的，你不觉得他的官话讲的特别标准？”
程煜摇摇头，说：“我跟他没打过任何交道，见都没见过。”
“不至于啵……你还是想结交一下他啊？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顶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他那个人，奇怪的很。”
“我要结交他干么四啊，只不过昨天我不是出城接我发小的哥哥来家嘛？”
曹正点点头，这事儿他当然知道。
“我早晨请了半天的假，但结果我下午刚回衙门，我们县丞就喊我过去问话。原因呢，就是黄平来了一趟衙门，跟县丞问了问关于我哥哥的情况，还拿出一张最起码五六年前的通缉文书，上头那个贼人也姓孙，然后他就讲说虽然今年皇帝大赦天下，他手里那个通缉文书也撤销了，不管我哥哥是不是文书上的那个人，总归不会因为文书上的理由再找他的麻烦。但是，他要求我们盯到点儿我哥哥，让他不要有机会再惹出什么事端。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别说我家哥哥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被通缉的要犯，就算是，他自己也将，皇帝已经大赦天下了，他还跑到这块不依不饶的，做个样子给哪个看呢？”
曹正哑然失笑，一边摇着头一边叹着气，说：“他那个人哦，就是那副吊样子，我们旗所就么得人愿意跟他韶两句，就连他的属下，对于他的话，也是阳奉阴违能推就推。他一开始也发过几次火，大概是觉得么得什么用处，后来很多事干脆亲力亲为了。不瞒你讲，费总一开始以为他是来混资历的，混个一年半载就走了，回他的南直隶，顺势升成总旗。可没想到，这家伙来了之后，就像是在这块扎根了一样，尼玛三年多了半点儿动静都么得，南直隶那边甚至都么得人来看过他。也不晓得他是根本么得后台，还是他的后台把他都给忘的了。反正你遇到他这个人，不要试图跟他讲理，只要他没犯你的忌讳，他讲什么你就听听，听完该干么四干么四，不理他就对了。”
程煜也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颔首，道：“原来是这种情况，那我就好理解了。你们总旗想的应该是不错，这个黄平就是来混资历的，但回去升总旗并不是他的目的，他需要的是顶了你们总旗的位置，然后回去就能直接升到百户了。你们锦衣卫，到了百户就算是真正安稳了。”
曹正呆了呆，猛地伸出大拇指：“我的个乖乖，还得是你，煜之，你这番话算是讲的太对了，我回头要把你这些话告诉我们费总去，他肯定会夸我灵！”
“你快拉倒啵，你以为我能想到的，你们总旗想不到？如果不是因为有黄平这么个人在，其实升不升百户，或者调不调走，对你们总旗来讲又有多大区别呢？至少塔城安全诶。我估计哦，恐怕你们总旗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一听说这个案子能成为他离开的契机，他立刻就醒过味儿来了。”
“这倒也是，不过我不管，你这些话，我回头还是要跟他讲讲，哪怕他早就想到了，现在看到我也能想到这一层，肯定还是会高看我一眼。毕竟其他几个二胡卵子就没想到这些。”
程煜含笑不语，曹正说的其实也不错，有时候废话，只要是揣摩上意并且揣摩的很对的废话，也会让上司对某个人格外的器重。
“行了哦，不跟你韶咯，我去看看手底下的弟兄们摸排摸得怎么样了。你差不多也该回旗所交差了啵？晚上下值记得来家吃饭。”
曹正嘿嘿笑着，出了县衙的大门，带着手下大摇大摆的回了旗所。
程煜到县衙后厨看了看，午饭准备的差不多了，他让皂班的衙役帮忙，把饭菜都用大桶装了，然后赶上县衙的马车，走街串巷的去给手底下的捕快们送饭，顺便了解一下他们上午摸排的情况。
摸排工作从古至今，都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半个早晨，虽说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但那么多人撒出去，理论上总该有些信息了吧？可是，从手下那些捕快和白役的汇总来看，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有些看上去似乎算是线索的，根本经不起推敲，那些基本上都是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
但又能怎样呢，摸排工作就是如此，量大且收获极微，偏偏这又是目前几乎唯一有效以及有可能获取线索的方式。
给在街面上摸排的捕快白役们送完饭之后，程煜回到衙门，这才和苗小乙一同吃着剩余不多的午饭。
壮班胡班头看见，心道虽说人家程煜受宠，可是出了事，他也是最体恤手下兄弟的人。
主动凑上前去，胡班头跟程煜借着他吃饭的工夫聊了几句，然后，胡班头表示他下午会安排壮班的兄弟，去城东那边，从城门口往内城摸排，啥时候遇到快班的兄弟就算是整个东面摸排完毕了。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再跟程煜沟通。
对此，程煜当然是感激莫名的拱手道：“多谢胡班头了，等这事儿结了，我请你吃酒。”
胡班头笑了笑：“好说好说。”然后拱拱手，告辞而去，去安排手下的兄弟们干活去了。
看到程煜放下了碗筷，差不多算是吃完了，苗小乙这也才抹抹嘴，问：“头儿，你之前不是讲说要让锦衣卫那边帮忙盯到老孟头跟孟初八那两个吊人的嘛，怎么我看你好像根本没管这一块？你不会是忘的了啵？”
程煜摆摆手，笑道：“这事儿不用说，至少今天用不着讲。今天无论是老孟头还是孟初八，他们都么得地方能去，只能呆在义庄，完成对尸体完整的检验。锦衣卫的人既然答应了介入此案，那么他们也必然会派人过去。验尸这么重要的事情，锦衣卫又怎么可能错过。当然了，有孟初八那个小子在，锦衣卫倒是省事了，不需要亲自下手，只需要在旁边看到就行了，反正两边验尸的手段都差不多。而且，这件事很重要，甚至重要过街面上的摸排。所以，曹正来往奔波于旗所和我们县衙之间，现在应该也在街面上摸排，那么，他们旗所另外一名小旗，就必然是呆在义庄，验尸的整个过程，他们绝对是不想错过哪怕一点儿的。”
苗小乙这才明白，点点头说：“原来是这种情况，嘿嘿，跟着头儿就是涨学问。”
程煜随手一拍苗小乙的后脑，笑骂道：“这算什么倒头学问啊？就是人之常情。曹正刚才讲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他们总旗委任他全权督办此案，甚至把另一个小旗的手下也交给他掌控，那么那个叫黄平的小旗还能干点儿什么呢？”
“头儿高见！”
“滚吧！”程煜笑着骂。
一下午过去了，当然是一无所获，锦衣卫那边的情况程煜也无需多问，反正曹正一会儿会去他家吃饭，到时候再汇总便是。
眼看着到了酉时，虽然理论上是正酉才能下值，但程煜晚上要请客，于是刚进酉时，他就叮嘱苗小乙一番，让他呆在衙门汇总各路情况，自己却是一步三摇的提前下值回了家。
家中老仆安福儿见到程煜自然又是一通爹爹爹爹的乱叫，然后告诉程煜，下午有人送来七八条大长鱼，大的一比吊糟，每一条都恨不得有十两以上（古制一斤为十六两）。安福儿看的心里头起毛，就让送鱼来的人把长鱼杀好了。
“我爹，我原本以为送鱼来的人看起来粗粗壮壮的就是鱼贩子，可是喊他杀完长鱼之后，他却坐下不走了，还说是爹您的朋友……”
程煜一听就明白了，这只怕是赵守卫下午睡醒之后，直接就自己拎着长鱼过来了，却被安福儿这个没有眼力价的家伙当成了鱼贩子。
“他人呢？”
“这刻儿在院子里头喝茶呢，我本想喊孙爹跟他韶韶，打听一下他是什么人，可没想到孙爹一看到这个人，就说他有些头疼，一直都在房间里头睡大觉。”
程煜翻了个白眼，心道赵守卫无论如何都是军人，而孙守义的通缉令才撤销不久，他当然不愿意单独跟军人呆在一起，万一哪句话说错了怕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王家妹子呢？”
“出门逛大街去了，午饭前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
程煜点点头，心道也好，但是突然想起，不对啊，赵守卫安福儿认识啊，昨儿还一路喊着赵爹呢，而且赵守卫来家吃过多少回饭了？安福儿就算是再健忘也不可能把赵守卫当鱼贩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