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濬的心刚一放下,又骤然收紧,瞳仁猛地一聚:“什么毒?能解吗?”
崔大夫摇头,眉心里全是沟壑:“从毒性上看,应该是蛇毒。可下官连换三种解蛇毒的药,都只能把毒势暂且压制住,却拔不干净。”
拓拔濬眉峰轻颤,眸色暗了一瞬,期盼地望向崔大夫,问到:“那什么药能解此毒?本王即刻派快马回京去取。”
崔大夫想了想,道:“只怕在京城也找不到对症的药啊!这毒古怪得很。下官前后换了三种蛇药,唯独半边莲能让它暂退,虽仍拔不干净,却已是最显药力的。因而我推断,应是蝮蛇一类,只是并非大魏境内常见之种。”他忽然想到个主意,道:“其实那个刺客既会下毒,就应该有解药,王爷何不对他施以重刑,逼他交出解药?”
拓拔濬冷笑一声:“刚一得手,就咬舌自尽了。”
崔大夫惊异地张大了嘴,竟然是个死士。
拓拔濬不再在这无用的问题上纠结,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摩挲,思忖道:“那该去哪里求解药?西域?”
崔大夫点一点头,思索着补上一句:“虽然西域、蠕蠕、吐蕃,都有可能,但这蛇毒毒性霸道,的确更像是西域的品种。”
拓拔濬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又问:“本王派人去求解药,良娣还能支撑多久?”
崔大夫眉头紧锁,良久才吐出一声叹息,勉强道:“尽下官所能,十天。”
待崔大夫离开,颜华从屋檐上无声地落下。拓拔濬与他相视一眼,四目中皆是自责和担忧。因为自己的疏漏,让刺客利用了暗卫撤防时那一瞬间的松懈发起了攻击,导致阿依重伤,颜华已经把自己痛骂了一万遍了。他双目赤红,道:“我去找尉迟秋仁求药。”
拓拔濬知他心里愧责至极,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提醒道:“十日……”
颜华目光坚定:“我听到了。此去于阗,马不停蹄,人不离鞍。便是拼了我这条命,也必在十日内带回解药。”
拓拔濬一把握住颜华的肩头,唇角微微颤抖,语声亦带了几分哽咽:“你若十日不归,我和你,将来都无颜去地下见致远。”
拓拔濬轻轻地在阿依床边坐下。阿娜尔已经替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脸上手上的血迹也都清洗干净。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往日盈润的脸颊在灯影下显得有了些凹陷。这样憔悴的面容,又让他倍添了心疼。他朝阿娜尔挥了挥手,阿娜尔明白王爷此时只想和良娣单独相守,便行了礼,收拾了床角刚才急救时被剪碎换下来的血衣,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拓拔濬握着阿依的手,脑海中不断地重现当时那电光火石般的瞬间。他明明都已经能感觉到那柄利刃裹挟而来的寒气,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怎么阿依就突然出现在他身前了呢?他不明白,一直都说颜华的轻功极好,速度极快,怎么阿依竟能快过颜华?
崔怀山端着煎好的药汤进来,见侍女不在屋里,床边是拓拔濬,有些意外。拓拔濬却十分自然地从大夫手里接过药碗,亲自一勺一勺喂给阿依。崔大夫看着有些感动,原想夸一句“伉俪情深”,却突然想起这位良娣并非高阳王正妻,这“伉俪”一词显然不合适,连忙闭了嘴。
拓拔濬一边喂药,一边问道:“解药来前,她都醒不过来了吗?”
崔怀山摆了摆手,道:“那倒也不会。良娣的伤万幸没有直接损及心脉,但利刃入肺,失血太多。所以现在良娣才会昏迷不醒。现在伤口已经止了血,过一两天应该能醒。只是因为毒气无法拔干净,日复一日,终将慢慢侵蚀心脉,再往后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如果十日后还没有拿到解药,恐怕就……”
拓拔濬点头:“这十天,劳崔大夫费心。本王已派人去西域求药,十日必归。”
崔怀山躬身道:“王爷放心,下官必会尽全力为良娣拖延。”然而又想起一件事,斟酌了半天,却始终不能确认该不该说。
拓拔濬似乎看出他的纠结,放下空药碗,问:“崔大夫是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
崔怀山搓了搓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说:“王爷,下官刚才为良娣治伤,发现……”他顿了顿,偷偷看了拓拔濬一眼,见拓拔濬一手与良娣的手十指相扣,一手用绢帕小心地替良娣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汁,目光始终锁定在她身上,心里最后盘算了一下,决定开口道:“良娣身上似乎有正在用麝香的迹象。”
果然,拓拔濬的手停住了。他侧过脸盯向崔怀山,目光如电。
崔怀山看拓拔濬的反应,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庆幸自己总算没有多事,便继续说道:“刚才下官问过良娣的侍女,良娣一向身体康健,近期都没有服药的习惯。所以下官揣测,莫不是良娣平常喜欢用香,不小心什么香料中混进了麝香。只是这麝香……扰气血而绝嗣,时间久了,恐怕对……良娣的身体有害啊。”
拓拔濬面沉似水,似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方才冷声道:“本王知道了。先生今日辛苦,先去休息吧。”
高阳王下了逐客令,崔怀山当然也不敢再多停留,连忙起身告退。
麝香!
拓拔濬只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窟,寒凉之气从西面八方袭来,冷彻脊骨。他怅恨地望向床上的阿依,松开她的手,怆然道:“你若不愿,告诉我便是,我几时强迫过你?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第二日清晨,阿娜尔端着水盆进来时,诧异地发现高阳王竟是潦草地靠坐在床边的地上,目光黯淡,面色颓然,发冠歪斜,衣衫皱乱,也不知昨晚到底睡了没睡,总之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槁木死灰般的寂寞感。阿娜尔并不知道崔怀山诊出麝香的事,以为拓拔濬只是单纯地为阿依的伤势担心难过,放下水盆上前安慰道:“殿下,崔大夫说良娣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只要有解药就能康复。奴婢听说殿下已经派人去于阗找我们国主求解药了,国主手下有极高明的药师,一定能配出救良娣的解药的。殿下您也不用太难过了,您这样不吃不睡,要是熬坏了身体,良娣醒来该担心了。”
拓拔濬抬起干涸的双眼望了望窗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甩开阿娜尔上前搀扶的手,趔趔趄趄地走出房间,最后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她,需要什么这里弄不到的,叫江辅安排人回京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