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终究是被塞进了被窝。
而他那有些危言耸听的话,理所当然被况家镇的人当成酒后疯语。
夜里。
况家主一身酒气回到家,
妻子早已睡下。
他摸索着洗漱完,
刚要钻床,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敲门。
眼看妻子眼皮微抖,
要从梦中转醒,
况家主一个鱼跃翻身,
抓起外袍,
迅速从最近的窗户跳了出去。
两秒后,
敲门声息,
连叫喊声也一并歇了。
第二天早上,
况夫人睁开眼,
没见着人。
眉头下意识拧起。
一摸床,
没温度。
掀开被子再看,
另半边的床单整齐无褶,
丝毫没有人的痕迹。
她连忙起身出门找人。
开门脚迈一半,悬空定住。
门外的地上,
一张巴掌大的纸条,
四块砖压着四个角。
上面歪七扭八写了几个字,
仔细辨认下来,
差点没气笑——
白鹭,我去临○办柿,争娶明晚回来。
“个憨批……”
况夫人把纸团成团丢开,
无语扶额,
“让认字儿不认字,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柿子,
还给老娘画圈,
回来非罚抄一百遍不可。”
嘴上嫌弃个不停,
面上却始终笑得温柔若水。
洗漱完转身去了厨房。
家里的男人,人高马大食量惊人。
关键能吃还挑嘴,
连夜赶去临镇,
肯定没来得及从家里带吃食,
估计这趟会饿得不行。
她得预备些面点,等人回来,快手做了好给他垫肚子。
和面剁馅,
包子饺子摆满两大方桌,
估摸着够扛过第一顿,
便把灶台生了火,
用剩下的面团扯了碗面条,烧水煮来做午饭。
在围裙上擦干净手,
证要坐下等,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从厨房外向里探,
“夫、夫……白姐姐在吗?”
软绵无力的小奶音,
让白鹭吃一惊,
“小青笠?”
她上前左右探看小孩身后,
见空无一人,便又问,
“怎么只有你一个,道长呢,还没醒?”
青笠穿着道袍,点了点头。
点完脑袋也没抬起来,就一直垂着。
眼盯鞋面,
双手缩在宽大的道袍里,
不住的扣补丁和破洞,
“师、师父……
还、还……在睡觉。恩。”
“那别管他了。
酒鬼不睡到半下午都醒不来。”
白鹭似看不见他拘谨,
朝他招了招手,
“道长没醒,你也没吃吧。
单身老男人靠不住,
你这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少吃一顿得少长多少肉。”
她小声嘀咕走到煮沸的大铁锅边,
“青笠快进来,
姨这里有面条、饺子、包子,
白菜猪肉、萝卜牛肉馅,
喜欢吃哪个?”
青笠抬头,
两眼眨巴着放光,
“肉!……肉的都行。”
白鹭扑哧一笑,
瞧着小道士饿得狠,
直接往锅里丢了十几个饺子,
又把笼屉架上,
蒸起了包子。
“那就都尝尝,不够再加。”
青笠同手同脚挪进来,
木偶似的,盯着锅,应着话,一下下点头。
直到胖胖的饺子在水里起伏翻滚,
然后连汤带水捞装进碗,
滴上醋和辣油,
和勺子一起摆到他面前,
才把视线移开一秒钟。
青笠想了想,
捡了个话题问白鹭,
“……姐姐,
叔叔不在家吗?”
白鹭盛起面条坐在青笠对面,
闻言摇头,
“不在。
去隔壁李镇了,
最近那边不太平。”
青笠扒拉一口饺子,
“恩。
香……好吃……”
又问,
“姐姐,况叔一会回来么?”
白鹭莞尔。
她倒是想。
“不知道呢,
得看那边事情处理的情况。”
青笠埋头吃得汤汁四溅,
等一碗饺子下肚,碗壁舔的锃亮,
才略微满意的抹了抹嘴。
他看了眼空碗,安静两秒,放下碗筷。
脑袋低低的耷拉下来,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脚背。
白鹭见此微微不解,
想了想,
试探着从笼屉里拿出三个包子,
叠装进碗里。
青笠余光瞥见,吸溜了口水,
抓起包子两口一个吃完。
吃完继续低头,继续看脚。
白鹭哑笑,追加包子。
如此反复了几个来回,
终于听见一声奶声奶气的响嗝。
青笠吧唧两下嘴,
瓮声道,
“谢谢姐姐。
我吃饱了,剩的麻烦打包。”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的好的,吃饱就好。”
白鹭笑得前仰后合,
拿过汤碗又装了许多包子,
“这些你带回去,
等你师父酒醒正好可以吃。
以后要是饿了,就来姨家里,好么。”
青笠抱着比头大的海碗原地呆住。
半会儿小心抬头,
眼睛左飘右瞥,
两颊渐渐染成通红,
憋出一句,
“好,我记得了。”
……
回到道观,
见师傅还在睡,
青笠打了个哈欠也躺了下去。
午觉之后习课练功。
直到傍晚,
夕阳未褪,
师父没醒,
青笠摸了摸肚皮,
把中午带回来的包子热了吃了。
吃完再看师父,还在打呼。
瞅一眼天,转瞬擦黑,
他连忙起身,
朝仙女姐姐家走去。
师父临时掉线,
那所有的事情就由他负责督办。
……
再见到小道士,
白鹭有点意外又有点意料之中。
“你师父能掐会算,
你也不差嘛,
每顿饭都很准时呢。”
青笠脸一红。
开口欲解释,鼻尖微动,临阵放弃。
熟练上了饭桌,
理直气也壮的坐实蹭饭之名。
这次还是跟中午一样,
闷头扒菜吃饭,不吃饱不吱声。
只不过吃完之后,
青笠没有道谢,
而是有些严肃的问白鹭,
“况叔还没回来吗?”
白鹭一愣,摇了摇头。
青笠神色沉了沉,
“不行,
今晚必须得回来。”
白鹭本想笑,
可对上小道士的表情,
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正这时,
后门传来推门和脚步声,
白鹭心惊起身,
青笠跳桌奔出,
“是师傅。”
“况老弟在家吗!”
中气十足的大吼声,
自后门,
伴随脚步急促,由远及近,
“况老弟!”
“况家主!”
“况柒寿!”
一声高过一声,焦虑层叠。
“师傅!”
白鹭听见厨房外小道士的声音,
奶声奶气却异样沉着,
“况叔昨夜去了李家镇,尚未归。”
然后便是老道士拍腿怪叫不妙的声音。
……
一群土匪占一座山,
周围几个村镇,
每个月骚扰一个,
轮转休班,休养生息。
但是近年世道战乱,
原先七八个村镇陆陆续续,
或搬迁或荒废,
只剩下最后三个。
况家镇人多力盛,镇长况柒寿又是个遇事硬刚的典型。
一边是抢不到粮食吃不饱的山贼。
一边是人强马壮男彪女悍的镇民。
土匪们心有逼数不敢妄动。
可这样一来,
其他两个村镇便常常受扰。
李家镇镇长当年撮合的况柒寿与白鹭。
惦念恩情,
每每李家镇被袭,
况柒寿都会前去帮忙。
但恩情仅限于他与李镇长,
所以每次去,
他从不带任何人同行。
“夜路走多了,哪能不见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