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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宗琬手段不可测,治家有方排众议

雨,不知何时又稠密了起来,敲在宗府高耸的檐瓦上,发出沉闷而连绵的细响,宛如无数冰冷的手指,永无止境地叩击着这片深宅大院的魂灵。

夜色浓得化不开,沉沉压在雕花的窗棂之上,唯有花厅之内,几盏硕大的青铜灯树还在奋力燃烧。

烛火被窗隙钻入的湿冷气流撩拨得摇曳不定,在那些紫檀木的沉重案几上、在数张或苍老或紧绷的面孔上,投下扭曲晃动、深不可测的阴影。

空气凝滞如一块浸透了水的厚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粘稠的阻力。

几位须发花白、穿着体面锦袍的宗家长辈,各自占据着厅中几把最上等的交椅,彼此之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那些眼神在明灭的烛光下显得浑浊而叵测。

偶尔有压抑的干咳声突兀地响起,又迅速被令人窒息的寂静吞没,只留下更深的焦躁在无声地蔓延。

“岂有此理!简直是奇耻大辱!”

宗琬三叔公的声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砸进这片压抑的死寂里。他本就高大壮硕的身躯因怒气而更显膨胀,粗重地喘着气,几步冲到供桌前,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坚硬的桌面上。

“砰!”一声巨响,震得烛火猛地一矮,供桌上的香炉都跟着跳了一下,簌簌落下几点香灰。他布满红丝的双眼死死瞪着摇曳的烛火,仿佛那跳动的火焰就是他那胆大妄为的侄女宗琬的脸。

“一个破落浪荡子!一个只会写几首酸诗,整日醉醺醺的狂徒!”

三叔公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嗡嗡回响,带着一种要将屋顶掀翻的狂怒。

“李白?他也配?靠着几首歪诗在长安混得几分虚名,就妄想攀附我宗氏高门?还入赘?哈!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欠下的那些酒债,怕是把他卖了十次也还不清!琬娘她…她竟敢!她竟敢引这等货色入门,还要我们认他做宗家女婿?她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叔伯长辈?还有没有宗家的脸面?”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祠堂里撞出回声,震得烛火又一阵不安地摇曳。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光下沉默地伫立着,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审视着堂下这群血脉相连的后人。

“脸面?”一直端坐在太师椅里的六叔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细针,轻易地刺穿了三叔公的咆哮。

他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碗里根本不存在的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烛光在他保养得宜、略显浮肿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那抹习惯性的、刻薄的笑意显得更加阴冷。

“你还在乎这个?宗家的脸面,早被我们这位‘能干’的侄女,踩在脚下不知多少回了。”

他放下茶碗,那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环视着围在桌边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回三叔公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自从老族长过世,她一个女流之辈,仗着父亲临终前几句昏聩的胡话,硬生生把持了整个宗家!族中产业,田庄铺面,钱粮调度,哪一样不是她一言而决?我们这些老骨头,可曾还有半分置喙的余地?”六叔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压抑多年的怨毒,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像毒蛇的信子,“说什么为父守孝,暂代族务?哼,这一‘代’,就是三年!三年啊!她何曾把我们这些叔伯放在眼里?如今倒好,变本加厉,竟要招个满身酒气的穷酸诗人入赘!这是要做什么?是要彻底绝了我宗氏嫡系的血脉?还是要把宗家几代积攒下的家业,都拱手送给那个不知根底的外姓狂徒填他的酒债窟窿?!”

“义兄说得在理!”宗仁立刻接口,他身形瘦小,此刻却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山羊胡子一翘一翘,“那李白是什么人?狂徒!酒鬼!他得罪过多少权贵?前些日子在长安,不是还传他醉后让高力士脱靴?这等不知天高地厚、四处树敌的祸胎,琬娘竟要把他招进门来?这是嫌我宗家树大不招风,非要引火烧身吗?他欠下的那些烂账,难道日后也要算在宗家头上?我们这些老家伙,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不错!”七伯也沉着脸,语气忧虑,“琬娘这些年行事虽有些…专断,但打理族务还算勤勉,也算维持住了局面。可这婚姻大事,关乎我宗家血脉传承、门楣清誉,岂能由她如此儿戏?招赘一个声名狼藉的外人,族中子弟日后如何抬头?其他世家大族又会如何看待我宗家?这绝非长久之计!”

“岂止是儿戏!简直是祸乱宗族!”宗和猛地捶了一下椅子扶手,发出闷响,“她一个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就算老族长当年糊涂,让她暂时理事,可这宗家偌大的基业,难道最终要落到一个不知所谓的赘婿手里?我们这些嫡亲的叔伯兄弟,反倒成了外人?这口气,我咽不下!”

压抑了多年的不满、嫉妒、对权力的渴望,此刻如同被三叔公拍桌子的巨响彻底引爆的油桶,在封闭的祠堂里猛烈地燃烧起来。祖宗牌位沉默地俯视着这群血脉相连的后人,烛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愤怒而扭曲的阴影。六叔看着众人激愤的神情,嘴角那抹刻薄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掌控局势的阴冷得意。

“咽不下?”六叔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仿佛浇不灭他心头算计的火焰。“光在这里咽不下又有何用?她如今大权在握,耳目众多,我们在这里说得再响,她也只当是耳边风。”他放下茶碗,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明日!就是明日!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宿老都在,还有城里与我们交好的几家大族掌柜也会来议事。我们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桩荒唐事捅开!把李白那点破事都抖落出来!她宗琬不是要脸面吗?我们就让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再提招赘之事!”

他猛地站起身,瘦高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长长的,几乎要触碰到祠堂高高的顶梁,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我们联名!以宗家叔伯长辈的身份,当着全族宿老和世交的面,质问她!逼她收回成命!让她知道,这宗家,还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只手遮天的!宗家的血脉和基业,还轮不到她如此糟蹋!”

“好!”三叔公第一个响应,巨大的拳头再次砸在桌子上,震得烛火疯狂跳动,“就这么干!明日就让她知道厉害!让她明白,这宗家,终究还得是我们这些男人说了算!”

他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仿佛已经看到宗琬在众人诘难下狼狈不堪、被迫低头的场景。

“对!联名!当面质问她!”宗仁激动得声音发颤。

“逼她收回成命!”七伯也重重顿首。

“让她知道天高地厚!”宗和咬牙切齿地附和。

一种同仇敌忾、破釜沉舟的狂热气氛在小小的祠堂里迅速弥漫开来,压过了先前的压抑。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和狠戾的光,仿佛已经预见了明日宗琬在众人围攻下溃不成军的景象。

六叔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属于胜利者的、冰冷的笑容。他缓缓举起右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煽动性的力量:

“为了宗家的血脉!为了宗家的基业!明日,就在议事堂上,让那个女人……”

“我宗家百年清誉,累世簪缨!何曾有过招赘这等辱没门楣之事?还是一个……”

他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极其鄙夷的弧度,仿佛口中即将吐出的名字带着污秽。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点着桌面,那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来自辈分和性别的威压。

花厅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就在这声厉喝尾音尚未散尽的当口,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股裹挟着雨丝寒意的夜风猛地灌入,厅堂内所有摇曳的烛火瞬间被压得伏低下去,光线骤然黯淡,人影幢幢,如同鬼魅。

就在这明暗交替的瞬间,一道纤细却异常挺直的身影,提着一盏精巧的素纱宫灯,悄然立在门洞的阴影里。

灯光柔和地映照着她半张脸,肤色如冷玉,眉眼沉静得如同深潭古井,不见丝毫涟漪。

正是宗琬。她身上那件素雅的月白襦裙,在昏暗中几乎融入了背景,唯有一抹沉静的蓝,如同暗夜里悄然凝结的冰。

她步履轻缓,一步步踏入这满是硝烟味的厅堂,裙裾拂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那盏提灯在她手中微微晃动,昏黄的光晕在她周身流动,非但未能驱散厅中的阴冷,反而更添了几分幽邃难测的气息。

她径直走向三叔公对面那张属于家主的主位,步履从容,无视了那几道几乎要戳穿她脊背的、混合着惊愕、愠怒与审视的锐利目光。

她没有立刻坐下,只是将手中的素纱宫灯轻轻搁在身旁的高几上,动作轻柔得如同放置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她才缓缓抬起眼睫,目光平静地扫过厅中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最终,落在了三叔公那张因激动而愈发涨红的脸上。

“三叔公,”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块薄冰投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嘈杂,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您老的火气,还是这般旺啊。”

她唇角似乎牵起了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那弧度与其说是笑意,不如说是一种冰冷的嘲弄。

“侄女方才在廊下,听您提到‘清誉’二字,心中甚是不安。”

她的语调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晚辈应有的温顺。

“侄女斗胆问一句,您老人家在城南‘如意坊’欠下的那笔三千两银子,年前可还清了?听说那里的利钱,滚起来可是要人命的。”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开!三叔公那张涨红的老脸,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

他那只还按在几面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带动着整个衣袖都在簌簌作响。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方才那股冲天的气势,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狼狈和惊骇,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宗琬,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花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被这无声的惊雷劈开了一道裂缝,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气和死寂所取代。落针可闻。

宗琬的目光,并未在三叔公身上停留太久。她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那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目光便缓缓转向左侧一位一直捻着佛珠、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微胖老者。

“六叔,”她的声音依旧清凌凌的,如同檐下滴落的冷雨,“听说您在汴州新开的绸缎庄,生意着实兴隆。侄女还没来得及道贺呢。”

那捻着佛珠的六叔身体猛地一僵,指尖捻动佛珠的动作骤然停滞,一颗光滑的珠子卡在指缝间。他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着微光,眼神躲闪,不敢与宗琬对视。

宗琬的目光继续移动,转向右侧一位面容清癯、蓄着山羊胡须的老者。那老者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七伯,”宗氏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您托付给‘永通’船行运往岭南的那批药材,上月似乎是在鄱阳湖口遇了点风浪?货损不小吧?报上来的账目……”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在那老者骤然缩紧的瞳孔上停留了一瞬,才悠悠补上,“……可还做得周全?”

“噗通”一声轻响,是七伯手中一直捏着的一枚玉质鼻烟壶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

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花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巨大的冰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方才还隐隐存在的同仇敌忾的联盟,此刻在宗琬轻飘飘的几句话下,已然土崩瓦解,只剩下各自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冰冷彻骨的寒意。

她究竟知道多少?她手里还握着什么?无人敢想,也无人敢问。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宗琬终于缓缓在主位上落座。她的姿态依旧优雅,脊背挺直,下颌微微抬起,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厅中那些瞬间变得畏缩、惊惶的宗家长辈。

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骄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掌控一切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几记无声的雷霆,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点微尘。

“诸位叔伯,”

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侄女执掌宗家,非为权柄,只为守住祖宗留下的这份基业,让它不至败落于宵小之手,或……挥霍于无知之手。”

她刻意停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脸色惨白的三叔公,“宗家要兴旺,要体面,更要紧的是,要活下去。李太白之名,才冠天下,纵有疏狂之名,亦是当世文宗。他欠宗家的债,是实打实的,白纸黑字。以他之才名入赘,抵偿债务,于宗家清名,是瑕不掩瑜,更是……”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总好过某些人,拿着宗家的银子,填自己的无底洞,还要站在祖宗牌位前,高谈什么……门风清誉吧?”

最后那句话,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心虚者的心窝。三叔公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被身旁一个同样面无人色的晚辈死死搀扶住。

六叔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发出急促的“咯咯”声,如同他此刻狂乱的心跳。

七伯则死死盯着地毯上那个滚落的鼻烟壶,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