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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球儿假作无辜貌,花言巧语获天恩

华清宫的暖阁,温泉水汽蒸腾,裹挟着龙涎香的馥郁,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今日便是召见安禄山的日子,李隆基特地选了这么一个对安禄山来说意义非凡的地方,想看看这位胡将到底是忠是奸。

李隆基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半眯着眼,手中把玩着一只温润的羊脂玉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蟠螭纹的凸起。

高力士垂手侍立在阴影里,如同一尊没有呼吸的石像。

贵妃杨玉环斜倚在另一张锦榻上,葱白的手指正慵懒地捻起一颗冰镇过的西域葡萄,鲜红的汁液染上指尖。

厚重的毡帘无声掀起,带进一丝外面的寒气。一个庞大如山的黑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笨拙地挪了进来。

安禄山!他穿着过于紧绷的紫袍金带,粗壮的脖颈被硬挺的领口勒出深红的印痕,圆滚滚的肚腹几乎要撑破华贵的丝帛。

每走一步,沉重的身躯都让脚下的金砖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在氤氲的暖气里亮晶晶的,顺着他肥厚的脸颊滚落,砸在脚下织金绣凤的猩红地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艰难地挪到御榻前数步,那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地面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他伏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地衣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粗重的喘息,瓮声瓮气:

“臣……臣安禄山,叩见吾皇陛下万岁!贵妃娘娘千岁!”

玄宗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不再是往日的亲切随意,而像两柄浸在温水里的薄刃,带着审视的寒意,无声地刮过安禄山匍匐的脊背。

他没有立刻叫起,只是将手中的玉杯轻轻搁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禄山,”玄宗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暖泉浸润过的慵懒,却字字清晰,敲在寂静的暖阁里,“起来说话。范阳……离长安甚远,辛苦你了。”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如同笨拙的巨熊般蠕动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堆着谄媚又惶恐的笑,汗水流进他堆叠的眼皮褶皱里:

“不……不辛苦!能见天颜,是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玄宗微微颔首,指尖重新捻起玉杯,目光却依旧锁在安禄山那张汗涔涔的脸上,仿佛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北疆苦寒,又临契丹,听闻你在范阳筑雄武城,储兵秣马,甚是辛苦。所备兵甲辎重……如今几何啊?”

“兵甲?”

安禄山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猛地睁大了些,里面瞬间溢满了孩童般纯粹的茫然和无措。

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挠了挠光溜溜、汗津津的后脑勺,动作笨拙得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农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胡人口音和一种急于辩白的惶急:

“陛下!臣……臣是个粗人!是个睁眼瞎啊!”他摊开双手,表情痛苦又委屈,“臣……臣连咱大唐的字儿,一个都不认识!那些奏疏……那些文书……全是底下幕僚帮臣写的!臣就知道,陛下让臣守在那北大门,臣就得把门栓插得死死的!契丹那些狼崽子敢来,臣就带着兄弟们,用陛下赐的刀枪,捅他个透心凉!所以……所以臣就让他们,日夜不停地磨刀!磨枪!把箭头淬得尖尖的!越多越好,越利越好!至于……至于具体有多少……”

他猛地顿住,肥厚的嘴唇哆嗦着,那张横肉虬结的脸上,竟硬生生憋出一片赤红,仿佛被这“学问”问题难为得要哭出来,只剩下茫然无措的粗喘。

“噗嗤……”

一声慵懒的轻笑打破了凝滞。贵妃杨玉环将那粒染着鲜红汁液的葡萄送入口中,丰润的红唇轻抿,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看孩童玩闹般的宠溺笑意,瞥了玄宗一眼:

“三郎,你问他这些作甚?”

她慵懒地抬了抬下巴,指向地上那团庞大、笨拙、汗流浃背又满脸委屈的肉山。

“瞧这胡儿,笨手笨脚,连个字儿都认不全,心思直得跟擀面杖似的。除了替咱们三郎卖命守门,他还能琢磨出什么弯弯绕绕来?依我看呀,倒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劲儿。”

玄宗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丝,目光转向贵妃,那眼底深处的审视冰层裂开一道缝隙。

然而,就在这气氛似乎要转向轻松的刹那!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又骤然爆发的悲鸣如同受伤野牛的嚎叫,猛地从安禄山喉咙里炸开!

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之前装傻充愣的笨拙,而是发自肺腑的巨大恐惧和委屈。

他猛地再次以头抢地,额头狠狠砸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再抬起头时,那张横肉虬结的脸上已是涕泪横流,浑浊的眼泪混着汗水,小溪般冲刷着油光满面的肥肉,粗黑的胡须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陛下!娘娘!臣……臣心里苦啊!”

他嚎啕着,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绝望的控诉,粗壮的手指胡乱地指向长安城的方向,仿佛那里盘踞着噬人的妖魔。

“是……是杨相国!他……他恨臣!他恨臣是个胡人!他恨臣得陛下信重!他……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想着置臣于死地啊陛下!”

他猛地向前膝行几步,沉重的身躯拖在地衣上,猩红的地衣皱成一团。

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死死盯着玄宗,那双小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惊惧交加的光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里挤出来的:

“陛下!臣这条命,是陛下给的!臣的富贵,是陛下赏的!臣……臣只想给陛下当牛做马,看住北大门!可……可杨相国他……他容不下臣!他在陛下面前……屡进谗言!他……他这是要逼死臣!陛下若不信臣……臣……臣今日就撞死在这柱子上!也好过回去被杨相国……构陷致死啊——!”

最后一声凄厉的嘶吼,他用尽全身力气,庞大的身躯作势就要向旁边的蟠龙金柱撞去!动作决绝,带着一种胡人特有的、玉石俱焚的蛮烈!

“禄山!”玄宗脸色骤变,厉声喝止!手中的玉杯“咔”地一声脆响,杯壁上瞬间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细纹!

高力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滑了一步,恰好挡在安禄山与柱子之间,枯瘦的手掌看似无力地按在安禄山那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的肩膀上。

那庞大的冲势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按,硬生生止住了。

暖阁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安禄山那压抑不住的、如同拉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和呜咽声,在氤氲的暖香里回荡,撕扯着人的耳膜。

他瘫坐在地衣上,庞大的身躯因哭泣而剧烈抖动,汗水、泪水、鼻涕糊了满脸,紫袍凌乱,金带歪斜,狼狈到了极点,也卑微可怜到了极点。

李隆基的目光,死死钉在安禄山那张涕泗横流、写满惊惧绝望的脸上,又缓缓移向自己手中那出现裂痕的玉杯。

方才那锐利如针的审视、帝王深沉的猜忌,此刻如同被这胡儿汹涌的泪水和决绝的撞柱姿态狠狠冲刷过,变得模糊、动摇。

眼前只剩下一个被权相构陷、委屈恐惧到极点、只知向自己寻求庇护的粗鄙胡将。

贵妃早已收起了慵懒的笑意,微微蹙起秀眉,看着地上那哭成一滩烂泥的庞大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怜悯。

良久。

李隆基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将那裂了纹的玉杯轻轻放在案上,再开口时,声音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温和与不容置疑的定论:

“起来吧,禄山。朕……信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力士。

“拟旨。加授安禄山……尚书左仆射。另赐……宫中御马十匹,锦缎千匹,黄金……五千两。”

他挥了挥手,带着一种打发走麻烦的倦怠:“你……且在长安盘桓几日,好生歇息。待春暖雪融……再回范阳不迟。”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哭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那张糊满涕泪的肥脸,小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光芒,对着御榻咚咚咚又是几个响头,额头在地衣上磕得通红: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臣……臣粉身碎骨,难报陛下厚恩于万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笨拙地爬起来,庞大的身躯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微颤,在宦官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一步三晃、感恩戴德地退出了暖阁。

厚重的毡帘落下,隔绝了里面氤氲的暖香和帝王疲惫的面容。

暖阁外,刺骨的寒风瞬间卷走了安禄山脸上温热的泪痕。

他微微佝偻的庞大背影在空旷的殿廊间移动,方才那惊惧、卑微、狂喜的神情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被泪水泡得发红的小眼睛里,一丝极快掠过的、嘲弄而森冷的精光,比华清宫外的积雪更刺骨。

他伸出肥厚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咸涩泪水的味道,喉间却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沉闷如雷的低笑。

“蠢货……”

时间……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