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人间风华 > 第315章 棋毕将可争天下,靡乐不知露牙毕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315章 棋毕将可争天下,靡乐不知露牙毕

兴庆宫暖阁里,龙涎香燃得有些过浓了,甜腻得发齁,压不住几案上那三卷几乎同时送达、墨迹未干的奏疏所散发的、冰凉的权欲气息。

李隆基斜倚着,半闭着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铺了明黄锦缎的扶手,眉宇间是长久安逸养出的、对繁杂政务的淡淡厌倦。

高力士无声地挪步上前,枯瘦的手指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将最上面那卷奏疏轻轻展开,捧到李隆基眼前,声音低哑平缓,却字字如冰珠落地:

“陛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急奏。其一,”他眼帘微垂,避开帝王可能扫来的目光。“恳请陛下加恩,允其兼任闲厩使、陇右群牧等都使。”

李隆基鼻子里“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仿佛听着无关紧要的家常:“闲厩使?群牧使?禄山倒是有心,想替朕分忧养马了?”

“其二,”高力士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继续道,“请以御史中丞吉温,为武部侍郎、兼中丞,充其副手,协理牧政。”

“吉温?”

李隆基终于微微掀开一丝眼缝,露出点兴趣。

“此人……倒是禄山心腹,办事还算得力。准了便是。” 他挥了挥手,像拂去一粒微尘。

高力士捧着奏疏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沉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终于念出最后、也是最重的一条:

“其三……安禄山奏请,兼知总监事。”

“总监事?”

李隆基敲击扶手的手指蓦地停住。他终于完全睁开了眼,那双曾开创盛世的眸子里,此刻只有被琐事打扰的不耐。

“一个养马的差事,还要兼个总监?禄山这胡儿,何时变得……如此啰嗦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宠臣小题大做的亲昵责备,伸手就去够案上的朱笔。

“陛下!”

高力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如同冰层下陡然湍急的暗流。他捧着奏疏,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触到冰冷的金砖地面。

“老奴……斗胆。闲厩、群牧、总监三职……非寻常养马之官。此三职所掌,乃我大唐陇右、河西、河湟……乃至天下监牧苑囿之命脉!所辖……乃是数十万计,可披甲冲锋、驰骋疆场的……战马啊陛下!”

他抬起头,苍老浑浊的眼珠里,映着帝王依旧不以为然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恳切:

“此三职合一,天下良驹劲马,尽在执掌!禄山坐拥三镇精兵,若再得此……此乃国之利器,岂可轻授一人之手?陛下三思!”

暖阁里死寂了一瞬。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气似乎都凝滞了。

李隆基看着高力士那张写满忧急的老脸,眉头先是习惯性地蹙起,带着被打断的不悦。

但随即,那蹙起的眉头又缓缓舒展开来,仿佛被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逗乐了。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重新拾起了那杆沉甸甸的朱笔。

“力士啊力士,”李隆基摇着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安抚一个杞人忧天的老仆,“你呀,就是太过谨慎!禄山是什么人?是朕一手拔擢于行伍的胡儿!他对朕的忠心,天日可表!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心思直得像他养的那些马!他要这些位置,无非是想替朕把马养得更好、更多!让朕的御马苑更添光彩罢了!什么利器?什么命脉?你这话,倒像是疑他要造反了?你被李林甫那厮的私心之眼蛊惑了吗?”

他手腕悬空,朱砂饱满的笔尖稳稳落下,在那份奏疏末尾,划下了一个鲜艳刺目、不容置疑的“准”字!殷红的墨迹在明黄的绢帛上晕开,如同滴落的血。

“至于战马?”

李隆基掷下朱笔,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身体重新懒洋洋地靠回软枕,语气带着帝王对宠臣独有的、近乎盲目的纵容。

“朕富有四海!禄山替朕养马,那是他的本分!他还能贪了朕几匹马不成?笑话!”

高力士捧着那卷带着鲜红“准”字的奏疏,枯瘦的手指感受着绢帛冰凉的触感。

他看着李隆基脸上那理所当然的轻松笑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的叹息,沉入浓腻的香雾里。

他默默地躬身,将奏疏合拢,退入阴影深处,再不置一词。

……

潼关。

夜已深沉。残月被厚重的铅云吞没,只透下一点惨淡的灰白。

凛冽的朔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过关隘巍峨的城墙,发出凄厉尖锐的呼啸。关下官道结了层薄冰,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微的光。

一辆巨大的、裹着厚厚毡毯的马车,在数十骑精锐铁骑无声的拱卫下,正碾过薄冰,疯狂地向东疾驰!

车轮在冻硬的地面上颠簸跳跃,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隆隆”声,如同战鼓擂响在死寂的旷野。

车厢内,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无形的、渗入骨髓的寒意。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陷在柔软的锦垫里,玄色的貂裘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在昏暗车灯下显得异常阴沉的脸。

肥肉堆积的眼皮下,那双小眼睛精光四射,毫无倦意,紧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黑暗轮廓。

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从外面掀开一道缝,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

吉温那张带着阴鸷笑意的脸探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快意:

“大帅,楼烦监牧……成了!”他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咱们的人拿着您新得的印信文书,昨夜便接管了。三千匹正值壮年、能披重甲的上等河西骏马,还有……那张文俨私养在云中别苑、视若性命的二百匹大宛汗血种马……此刻,怕是已经在连夜北上的路上了。从今往后,它们只认一个主人——姓安!”

安禄山肥厚的嘴唇无声地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没有狂喜,只有一种猎物终于落袋的、冰冷的餍足。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沉闷的咕噜,像吃饱了的猛兽。

然而这餍足只持续了一瞬,他猛地将目光从吉温脸上移开,转向车窗外潼关那在黑暗中如同巨兽蹲伏的巍峨轮廓。

“潼关………”他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焦灼,“还要多久?!”

“回大帅,快了!前面就是关门!”车外传来车夫嘶哑的回应,带着风声的呼啸。

“快!”

安禄山猛地低吼出声,那声音如同压抑的雷霆,震得车厢都在发颤!他粗壮的胳膊猛地挥出,厚重的貂裘袖子带起一股腥风,手指死死抠住车窗边缘,青筋暴突:

“再快!抽马!往死里抽!三更之前,必须给老子出关!晚一刻……” 他眼中凶光毕露,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驾——!” 车外传来车夫和护卫们变了调的嘶吼!紧接着是皮鞭撕裂空气的、令人心悸的尖啸!啪啪啪!鞭子如同雨点般落在拉车的健马身上!

沉重的马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速度骤然再次提升!车轮疯狂地碾压着薄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整辆车仿佛要散架一般剧烈地颠簸起来,车厢里的一切都在晃动、碰撞!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随着剧烈的颠簸摇晃着,他毫不在意。

他猛地将整个厚重的车帘彻底掀开!

刺骨的寒风如同冰水般泼在他脸上,吹得他肥肉抖动,貂裘猎猎作响!

他半个身子探出车窗,贪婪地、死死地盯着身后——那长安城的方向。

修行吞天诀的后遗症使得安禄山时刻被饥饿感所侵扰,并且修为越高,饥饿感越强。

他轻抚自己大得吓人的肚腩,感受着其中如同惊雷一般的震动,舔了舔嘴唇,轻声道:

“别急,很快就可以吃饱了……”

在浓墨般的沉沉夜幕尽头,在潼关巨大的阴影之后,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那座他曾匍匐其下、献媚乞怜的煌煌帝阙,那座吞噬了他无数金银珠宝和虚假眼泪的锦绣之城,此刻,连一丝灯火都看不见了,彻底被黑暗吞噬。

只有风,在耳边疯狂地嘶吼咆哮。

安禄山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死死地瞪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瞳孔深处,最后一点伪装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比这潼关寒夜更深沉、更粘稠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肥厚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结上下滚动,最终,所有翻涌的毒焰和狂喜,都化作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沉闷如滚雷、却又带着无尽嘲弄与解脱的低笑。

“呵……”

马车在皮鞭的厉啸和车轮碾碎冰凌的刺耳声中,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一头撞破潼关沉沉的夜色,向着范阳,向着那已张开血盆大口的未来,亡命狂奔而去。

长安,兴庆宫。

烛火通明。一份新的、沾着边关风尘气息的密报,被高力士无声地放在御案一角。

李隆基正与贵妃对弈,玉指捻着温润的棋子,棋盘上黑白交错,杀得难解难分。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份密报,眉头习惯性地一蹙,带着被打扰的薄怒,看也不看,只对着侍立殿角的金吾卫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对“谣言”的厌烦和不容置疑的帝王定论:

“定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妄议禄山!捆了!即刻……给朕押送范阳,交安禄山……自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