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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天子赐婚禄山子,千呼万唤不肯归

天宝十四载春,玉兰开败了,残瓣黏在金砖缝里,被宫人小心翼翼扫去,留下一股甜烂的腐朽气。

暖阁里,沉水香燃得死寂,压不住御案上那份洒金红笺赐婚诏书散发的、冰冷的喜庆。

李隆基端坐着,明黄常服一丝不苟,指节却一下下敲着坚硬的紫檀木案沿,发出空洞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侍立宫人绷紧的神经上。他盯着诏书末尾“安禄山”三个字,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力士。”李隆基的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喜怒。

“老奴在。”高力士如同从殿角的阴影里滑出,无声无息。

“朕的旨意……到范阳几日了?”李隆基没抬头,视线依旧钉在那三个字上。

“回陛下,八百里加急,昨日申时……当已送达安帅府邸。”高力士的声音如同古井,不起波澜。

“哦?”李隆基嘴角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像笑,又像抽搐,“朕给他儿子赐婚,荣宠无极。他这个做父亲的,该当如何?”

高力士垂首,不语。暖阁里只剩下那单调压抑的“笃、笃”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砰!”

李隆基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紫毫笔簌簌跳动!那份精美的赐婚诏书被震得滑落案边。

他胸膛剧烈起伏,方才强装的平静被撕得粉碎,露出底下翻腾的暴怒和一种被冒犯的、帝王尊严受损的狂躁。

他指着殿门,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裂帛:

“去!再派快马!八百里不行就一千里!告诉安禄山那个狗奴才!”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朕不管他是真瘫了还是装死!就是骨头断了!肠子流了!爬!也得给朕爬来长安!爬来参加他儿子的婚宴!朕要亲眼看着他跪在殿下!听清楚没有?!”

“是!陛下!”殿门口侍立的金吾卫将领脸色煞白,抱拳应诺,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

暖阁内死寂。只有李隆基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困兽。

时间在沉水香灰一寸寸跌落中煎熬。日影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得斜长扭曲,爬过金砖地,爬上御案一角。

厚重的毡帘终于被掀开。

一个风尘仆仆、几乎虚脱的信使被两名侍卫架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盔歪斜,脸上沾满灰黑的汗渍,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他伏在地上,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长途奔命的干涸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陛……陛下!范阳……范阳急报!”

李隆基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那信使的后脑勺,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说!那胡儿……何时动身?!”

信使的头埋得更低,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勇气。

他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卷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破损的帛书,高高捧过头顶,声音带着哭腔:

“安……安帅他……他……” 信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濒死的鱼,“疽发背……恶疾暴起……脓血……脓血日夜不止……已透重褥……范阳名医束手……言……言毒已入髓……恐……恐命在旦夕!安帅……安帅伏枕泣血……言……言辜负天恩……万死……万死难赎……实……实无法……奉诏进京……为……为子……观礼……”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嚎啕着挤出来的,涕泪糊了满脸。

“疽发背?” 一声慵懒又带着尖锐诧异的娇呼响起。贵妃杨玉环斜倚在软榻上,正用小银刀削着一只晶莹的贡梨。

此刻她指尖用力,鲜红的蔻丹深深掐进雪白的梨肉里,汁水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流下,像蜿蜒的血痕。

她美目圆睁,看向李隆基,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属于杨家人的敏锐怒意:“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赐婚我杨家女与他安家子时就‘疽发背’了?三郎!这胡儿!他……他这是恨!恨我杨家!恨我兄长!故意落我们的脸面呢!”

“命在旦夕?好一个命在旦夕!” 李隆基怒极反笑,声音却冷得像九幽寒冰。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暴怒而微微摇晃,目光如刀,剐向地上抖成一团的信使,又猛地转向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高力士,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高力士!你信吗?!”

高力士枯瘦的身形在帝王的怒火下显得愈发佝偻。

他没有看地上的信使,也没有看暴怒的帝王,只是缓缓地从自己宽大的袍袖深处,取出另一卷薄薄的、没有任何火漆印记的素帛。

他的动作异常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沉重,双手捧着,递到李隆基面前。

“陛下……” 高力士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此乃……范阳别驾……吉温……昨夜子时……密送……”

李隆基瞳孔骤然收缩!一把夺过那卷素帛,猛地抖开!帛书上的字迹潦草急促,显然是仓促写成,却字字如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他的眼底!

“大帅……疽发背?呵……”李隆基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冷笑,如同夜枭啼鸣,他死死捏着那薄薄的帛书,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声音却诡异地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吉温密报:安禄山……疽发背?他胃口好得很!日啖烤羊半只,饮烈酒三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范阳将校……轮番作陪!其声洪钟,响震屋瓦!更于……更于北郊私设校场,操练胡骑……马蹄声如雷……声震百里……何曾……何曾卧病一日?!”

“啪嗒!” 贵妃手中的小银刀掉落在金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那只被掐烂的贡梨滚落在地,雪白的果肉沾满灰尘。

李隆基捏着那两份截然不同的“病报”,一份是“脓透重褥”,一份是“声震百里”。他缓缓地、缓缓地坐回御座。

他在此刻想起来那一封封写着“请斩安禄山”的谏书与密信,瞬间心落入了谷底。

所有的暴怒、嘶吼、狂躁,如同退潮般瞬间从他脸上消失,只剩下一种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青白。

他拿起御案上那份洒金红笺的赐婚诏书——那份代表着帝王恩宠、象征着安杨两家“联姻”的华丽文书。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

李隆基伸出那只曾开创盛世的、如今却布满青筋的手,五指如钩,死死攥住了诏书的一端。

“刺啦——!”

一声清晰、刺耳、令人心胆俱裂的裂帛声,骤然撕裂了暖阁内凝滞的空气!

那象征无上荣宠的洒金红笺,在帝王指间,如同最脆弱的败絮,被生生撕成两半!

碎金红屑,纷纷扬扬,飘落在他明黄的袍角和冰冷的地砖上。

李隆基死死攥着那两片残破的诏书碎片,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破碎的诏书,越过抖如筛糠的信使,越过惊呆的贵妃,直直刺向北方——那范阳的方向。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咆哮,只有一种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寒意和彻底幻灭的低语,如同诅咒,又如同最后的定谳:

“好……好……好一个‘疽发背’!”

那声音很轻,却比之前的任何咆哮都更冷,更沉,更绝望,带着一种大厦将倾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范阳,节度使府邸。

巨大的青铜炭盆烧得正旺,映得满室通红。烤全羊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浓烈的肉香混合着烈酒的辛辣,几乎凝成实质。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踞坐在铺着完整虎皮的胡床上,赤着上身,露出肥硕却依旧虬结着蛮力的胸膛,几道陈年刀疤在火光下狰狞如蜈蚣。

他一手抓着一条烤得焦香流油的羊腿,大口撕扯着,油光顺着嘴角流下;另一只手举着人头大的酒碗,仰脖灌下琥珀色的烈酒,喉结如铁块滚动,发出畅快的“咕咚”声。

“报——!” 一名亲兵疾步入内,单膝跪地,“长安信使已回!陛下……撕了赐婚诏书!”

安禄山撕咬羊腿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一阵沉闷如滚雷般的低笑从他肥厚的胸腔里爆发出来,震得炭盆里的火焰都跟着摇曳!

他随手将啃得精光的羊腿骨丢进火盆,溅起一蓬火星。

油乎乎的大手抹了一把嘴边的油渍和酒水,小眼睛里精光爆射,哪里有一丝一毫“疽发背”的垂死之态?

“撕得好!撕得妙!”他笑声更狂,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那老儿……总算醒了点盹儿!可惜……晚了!”

他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起一阵腥风,几步走到悬挂在侧壁的厚重铠甲前。

那铠甲漆黑如墨,甲叶森然,在火光下流动着冰冷的幽光。

安禄山伸出那只刚刚抓过油乎乎羊腿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力道,缓缓抚过冰冷坚硬的胸甲。

指尖划过甲叶边缘,发出细微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他肥厚的嘴唇无声地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喉间滚动的低笑渐渐变得阴冷、粘稠,如同毒蛇吐信:

“疽发背?呵……” 他抚摸铠甲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他微微侧过头,布满横肉的脸上,那双小眼睛穿透厅堂的喧嚣和跳动的火光,望向遥远的长安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斩钉截铁的诅咒:

“该长疮流脓的……是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