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猎场,风卷着枯草和尘土,掠过林间空地。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汗水和野兽皮毛混合的腥气。
安禄山勒着他那匹雄健如山的乌云踏雪,立于高坡之上,猩红的大氅在朔风里猎猎作响,像一面不祥的旗帜。
他肥胖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睥睨一切的笑意,目光扫过下方密林,如同猛虎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身后,史思明等亲信将领策马簇拥,甲胄森然,如同拱卫獠牙的狼群。
林间深处,阴影如墨汁般浓稠。
李嗣业整个人伏在一棵虬结老树的枝桠间,气息敛得比冬眠的蛇更沉寂,他已在此地匍匐一旬有余,早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看着那个肥胖得有些滑稽的身影,以及不远处众人精锐的武器,李嗣业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除此獠,大唐危矣!
他粗糙的手指稳稳按在腰间那柄长刀的刀柄上,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尖。
那一把制式陌刀,饮过无数豪强的血。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死死锁住高坡上那个如山的身影——安禄山。
那猩红的大氅,那傲慢的姿态,无一不在刺痛他的神经。
就是此刻!
李嗣业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强弓,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
他脚下的老树枝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已如一道撕裂阴影的黑色雷霆,骤然射出!
速度之快,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几片飘零的落叶。
长刀出鞘,没有半点花哨的寒光,只有一道凝聚到极致、带着刺骨杀意的暗沉刀芒,切开凝滞的空气,直取安禄山的脖颈!
刀锋破空,发出厉鬼般的尖啸!
“嗯?”安禄山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庞大的身躯看似笨拙,反应却快得骇人。几乎在李嗣业刀光及体的刹那,他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振!
“呼——!”
一股浓稠如墨、带着恐怖吸扯之力的黑雾,毫无征兆地从他周身毛孔喷薄而出!
那不是烟,更像是粘稠的泥沼,又似无数只贪婪的、无形的嘴。
这黑雾瞬间膨胀,将安禄山魁梧的身形包裹其中。
刀芒撞上黑雾,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撕裂声,反而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钝刀刮过厚革的闷响。
凝练的刀光仿佛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狂暴的冲击力被那蠕动的黑雾疯狂吞噬、消解。
刀势被阻,李嗣业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他虎口剧震,一股阴冷诡异的力量沿着刀身反噬而来,几乎要冻结他的手臂经脉。
他闷哼一声,全身真气狂涌,刀尖奋力向前一递!
嗤啦!
刀尖终于勉强穿透了那层粘稠诡异的黑雾屏障,但力道已如强弩之末。
锋锐的刀尖仅仅在安禄山粗壮的脖颈侧面,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血口子。几滴殷红的血珠立刻渗出,在那粗粝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被这一刀残余的巨力撞得微微晃动了一下,脚下的地面竟无声地陷下寸许深的坑洼。
他抬手,用粗短的手指轻轻抹过颈侧的伤口,指尖沾染上那抹刺目的鲜红。
他看着指腹上的血,非但没有震怒,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低沉的笑声带着胸腔的嗡鸣:
“嗬嗬……李将军,好快的刀。”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刀风破空的余音,清晰地砸在李嗣业耳中。
那双深陷的小眼睛里,凶光与一丝玩味的赞叹交织。
李嗣业眼神猛然一凝,这个胡将居然有着人榜强者的强度,就连张果都没有算出来!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炸醒了安禄山周围那些被电光火石般的刺杀惊呆的悍将!
“护驾!”
史思明目眦欲裂,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徒手就朝着李嗣业的方向狂扑过来,脸上肌肉扭曲,如同护崽的疯狼。更多的亲卫死士如同被捅穿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
“主上!”
“有刺客!”
“杀了他!”
惊怒的嘶吼汇成一片狂暴的声浪。甲叶铿锵碰撞,刀剑出鞘的刺耳摩擦声连成一片,如同骤起的冰雹。
无数双充满杀意的眼睛瞬间锁定半空中那道黑色的身影,刀光剑影如同骤然掀起的钢铁浪潮,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从四面八方朝着李嗣业猛扑而至!空气被浓烈的杀气搅动得滚烫。
李嗣业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敏锐地察觉到安禄山身上那强大的气息如潮水般消退,似有神秘大阵气息自那些人体内若隐若现。
好像与那长安城中的红尘大阵有几分相似!
人在半空,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这狂潮般的攻击彻底淹没。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安禄山颈侧那道细小的伤口,又掠过史思明那张因狂怒而扭曲的脸,最后扫向那蜂拥而来的刀光剑影。
没有懊恼,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
他手腕猛地一抖,陌刀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瞬间倒卷而回,精准无比地滑入腰间的刀鞘。
“哼!”一声短促的冷哼,带着凛冬寒风的酷烈。
李嗣业脚尖在某个扑至眼前的死士头盔上极其轻微地一点,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死士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压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下栽去。
而李嗣业却借着这一点微力,身形如同失去重量般猛地向后倒掠!
“今日杀不了你,安禄山!”
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铁块,冰冷、坚硬,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尽的杀意,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喧嚣,狠狠砸向高坡上那个如山的身影。
话音未落,他倒掠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速度快得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朝着猎场外围茂密的丛林方向急退。
“但下次——”那冰冷的声音再次拔高,如同鹰唳穿云,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志,穿透混乱的猎场,远远地送进安禄山和每一个死士的耳中,“必取你项上人头!”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身影已然没入林间深沉的阴影,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句誓言,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楔在猎场上空,久久不散。
潮水般涌来的死士扑了个空,兵器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噪音。
史思明冲到安禄山马前,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
“主上!您……您受伤了!末将万死!末将这就去追,将他碎尸万段!”
安禄山没有理会史思明的请罪,也没有看那些惊魂未定的部下。
他那只粗壮的手依旧按在脖颈的伤口上,指缝间渗出丝丝缕缕的殷红,浸染了猩红大氅的领口。
他望着李嗣业消失的那片密林,眼中翻腾的暴戾和杀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这骇人的杀意只持续了一瞬。
他粗犷的眉头猛地一拧,似乎牵动了伤口,随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的呛咳。
“咳咳咳……嗬……嗬……”
咳声粗重,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史思明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就要上前搀扶。
咳声却猛地止住。安禄山缓缓抬起头,脸上因剧烈的呛咳而涨得发紫,但那深陷的眼窝里,凶光却亮得骇人。
他咧开嘴,露出被血丝染红的牙齿,那低沉的笑声再次响起,起初是压抑的震动,继而越来越响,最终化为一阵震动林野的狂笑:
“嗬嗬……哈哈哈!好!好得很!”
笑声在空旷的猎场上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与……兴奋。
他舔了舔沾着自己鲜血的嘴唇,那笑容扭曲而狰狞,眼中闪烁着发现顶级猎物般的残酷光芒。
“天下第一刀修?”安禄山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有趣……当真有趣!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卷过枯黄的草场,惊起飞鸟一片,也沉沉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