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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忠勇总被奸贼蔑,将军难敌长安刀

潼关的风雪似乎永远刮不完。细碎的雪沫混着城头扬起的尘灰,钻进甲胄的缝隙,粘在睫毛上,冰冷刺骨。

城垛下,老兵蜷在背风的阴影里,那块磨刀石粗糙的棱角在他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中缓慢而固执地移动,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嚓…嚓…”声。

磨石每一次刮过豁口横刀的刃面,都带起一溜细小的锈红铁屑,和他缠裹在刀柄、豁口处那些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脏污绸缎混在一起,又被冰冷的雪沫覆盖。

他低着头,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刃口上被磨出的那一道微弱寒光,仿佛那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值得抓住的东西。

死寂。一种比之前溃败时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像无形的冰壳,死死冻住了整个潼关城头。

士兵们缩着脖子,目光躲闪,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陕州惨败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另一种更阴冷、更黏稠的恐惧,已经随着那位监军大人阴鸷的身影,悄然弥漫开来。

监军边令城就在此时走上了城楼。他裹着一件簇新的紫貂皮大氅,雪白的风毛衬着他那张保养得宜、却透着青白之气的脸。

在这充满铁锈和血腥的城头,他干净得格格不入,像一块从暖阁里挪出来的、不合时宜的玉。

几个亲兵按着刀柄,眼神警惕而倨傲地扫视着周围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守卒,如同在看一群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野兽。

边令城站定,目光在死寂的城头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不远处按刀而立的封常清身上。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旋即又拉平,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他从身旁小宦官高举的朱漆托盘里,取过那卷明黄的圣旨。

展开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心悸的缓慢,丝帛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裂帛。

“门下——”他尖细的嗓音陡然拔高,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破了潼关城头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带着一种残忍的穿透力,钻进每一个守卒的耳朵里。

“陕州之败,丧师辱国!查,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封常清——”

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封常清冰冷的脸。

“怯懦畏敌,临阵逡巡,避敌锋芒,坐失战机!致我王师,溃败如崩!”

死寂的城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

士兵们的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们那位在陕州血战中身先士卒、几乎力竭战死的将军。

边令城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冰冷尖锐,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快意:“又查,河西节度使高仙芝——”他目光转向远处营房方向,“统军无方,御下不严,更兼……减截兵粮,中饱私囊!致我三军将士,饥寒交迫,无力抗敌!”

“减截兵粮”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那些蜷缩在角落、怀里还抱着硬邦邦血污绸缎的士兵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被欺骗和饥寒折磨出的、狼一样的凶光!

他们死死盯着边令城,又茫然地看向封常清,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二贼罪证确凿,罄竹难书!”边令城的声音陡然拔到最高,尖利得刺破风雪,“着即——夺其兵权,锁拿回京,明正典刑!钦此——!”

“钦此”二字余音未落,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撕裂了城头的死寂!

是那个东市的胖绸商!

他整个人像一头发了狂的、被逼到绝境的野猪,从人群里猛地撞了出来!怀里那卷视若性命的蜀锦被他狠狠掼在冰冷的雪地上。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边令城那张青白的脸,脸上每一块肥肉都在疯狂地扭曲、跳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是你!是你——!”他嘶吼着,口水混着血沫喷溅出来。

“那夜……那夜叛军的使者!金饼!满满一匣子的金饼!我看见……我看见他从你后营的角门进去的!”

他指着边令城,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怯战?避敌?克扣粮饷?啊呸!是你们!是你们这些吸血的蛆!把潼关……把我们都卖了啊——!”

他嘶喊着,竟完全不顾那些惊怒拔刀扑上来的亲兵,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猛地扑向边令城!

他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死死抓住边令城那件华贵的紫貂皮大氅前襟,张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噗嗤!”

混乱中,谁也没看清刀光是从哪里闪起的。

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如同破开熟透西瓜般的钝响!

那个满脸横肉的屠夫,不知何时已挤到了最前面。他手中那把豁了口的杀猪刀,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熟练、极其狠辣的角度,深深捅进了挡在边令城身前的一个亲兵的眼窝里!

刀尖从后脑穿出,带出一蓬红白相间的、滚烫的浆液!那亲兵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滚烫的鲜血如同泼墨,猛地溅射开来,有几滴恰好喷溅在边令城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上,正正盖住了其中一个刺目的“忠”字。

猩红的血珠在明黄的丝帛上迅速晕染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妖异而讽刺的血花。

边令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吓得魂飞魄散,那张青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死人。

他尖叫一声,猛地向后踉跄,紫貂大氅被胖绸商撕扯着,嗤啦一声裂开一道大口子,昂贵的貂毛四处飞散。

几个反应过来的亲兵这才怒吼着扑上,刀枪齐下,瞬间将还在撕咬的胖绸商砍翻在地!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迅速在雪地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反了!反了!给我拿下!统统拿下!”边令城惊魂未定,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指着屠夫和周围骚动的人群。

城头瞬间乱成一团!亲兵如狼似虎地扑向屠夫。

屠夫狂吼着,挥舞着滴血的杀猪刀,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暴熊,但很快就被几杆长矛逼到了城墙边,身上瞬间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血腥之中——

封常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周遭的厮杀、咆哮、惨嚎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风雪扑打着他冰冷的铁甲,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缓缓地、异常平静地抬起手,探入自己胸甲的内衬里,摸索着。

片刻,他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被汗水和血渍浸透、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纸。

那是他昨夜在油灯下,用指尖血写就的请战血书。墨迹殷红,字字如刀。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血红的字迹。

然后,没有任何犹豫,他重新将这张浸透了自己热血和最后希望的纸,用力塞回了冰冷的胸甲内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长安的雪,下得比潼关更急、更密。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死白之中。

西市口临时搭建的刑台,早已被三尺深的积雪覆盖,只在中间清理出一小片空地,露出底下被冻得发黑的木头台面。空气冷得吸一口都像有刀子割进肺里。

高仙芝的头颅已经滚落在雪地里,无神的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温热的血很快被冰冷的雪吸走,只留下一圈刺目的暗红印记。

封常清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按着,跪在那片冰冷刺骨的空地上。

他身上的甲胄已被剥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沾满血污的囚衣。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过他裸露的脖颈和脸颊。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比这漫天风雪更冷。

他的目光,却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监斩官边令城那张在貂皮风帽下显得愈发阴冷得意的脸,死死地投向西北方——那是潼关的方向,更是更遥远的、黄沙漫天的安西。

他缓缓地、用力地仰起头,任凭冰冷的雪片扑打在脸上、融化在干裂的嘴唇上。

他张开嘴,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混杂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然后,用力咽下最后一片落在舌尖的雪花。

那冰冷的雪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令人麻木的刺痛。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离刑台最近的、几个被强征来看斩以儆效尤的士兵耳中,也仿佛穿透了呼啸的风雪,传向那无尽的远方:

“潼关的兄弟们……”风雪灌进他的喉咙,声音有些模糊,却字字清晰,“我……对不起你们……”

话音未落。

“呜——嗡——!”

巨大的铡刀带着沉重的风声和刺耳的机括摩擦声,轰然落下!冰冷的刀锋切开冰冷的空气,也切开了温热的血肉与骨骼!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血光冲天而起!比高仙芝的更加炽烈,更加悲壮!

那颗不屈的头颅滚落在厚厚的积雪里,沾满了白色的雪沫和刺目的猩红。

那双眼睛,至死都圆睁着,死死地望向西北的苍穹……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

潼关城头,风雪呼号。

那个蜷缩在箭垛下,一直死死攥着豁口横刀刀柄的老兵,身体猛地一震!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从西北长安的方向,瞬间贯穿了他枯槁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向那把被他用血污绸缎死死缠裹了无数层的刀柄。

“嘣!嘣嘣!”

几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崩裂声响起!

刀柄上,那些浸透了汗、血、污泥,早已僵硬发脆的绸布条,毫无征兆地、齐刷刷地从根部断裂开来!断裂的绸布头无力地垂下,像瞬间枯萎的藤蔓。

老兵那只浑浊的独眼,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地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比潼关风雪更刺骨的黑暗和死寂。

他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漫天狂舞的、如同招魂白幡般的雪片,越过巍峨却摇摇欲坠的潼关城墙,投向东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

风雪灌进他干裂的嘴唇,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他脸上的刀疤剧烈地抽搐着,扭曲成一个比地狱恶鬼还要狰狞可怖的表情。

终于,一股混合着无尽悲怆、滔天愤怒和彻底绝望的嘶吼,如同濒死孤狼的哀嚎,猛地从他胸腔里炸裂出来,带着血沫,狠狠撞碎在潼关城头的风雪之中:

“原来……最利的刀……在长安——!!!”

吼声在千山万壑间回荡,瞬间被更狂暴的风雪吞没。

城头上,无数士兵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只剩下彻底的、深渊般的绝望。

他们怀抱着那卷象征“皇恩”、如今却冰冷如铁的绸缎,如同抱着自己早已被斩断的、通往生的最后念想。

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仿佛在为这个流尽了英雄血的末世,裹上最后一件巨大的、冰冷的殓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