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
室内的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宜修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子刺骨的寒意。
她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的那张脸,原本温婉的线条此刻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僵硬。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印痕,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凭什么……”宜修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
“凭什么还能怀上孩子?她那个短命的儿子才没了多久?老天爷就这般眷顾她?”
“主子息怒!”剪秋慌忙上前,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煞白的脸色和紧握到颤抖的拳头。
她知道,福晋柔则有孕的消息,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主子心头那块从未愈合的伤疤上——弘晖阿哥夭折的痛楚,从未远离。
“息怒?”宜修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我的弘晖死了!死的时候那么小。她呢?她凭什么还能安安稳稳地再做母亲?凭什么她还能有孩子?这不公平!剪秋,这不公平!”
她霍然起身,裙裾带翻了旁边小几上的一个青瓷花瓶,“哗啦”一声脆响,碎片和残花溅了一地。
这声响仿佛更刺激了她,她几步冲到剪秋面前,死死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不能让她生下来!绝对不能!剪秋,你听见没有?”
剪秋强忍着手臂的疼痛,看着主子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心知她已再次被丧子之痛和滔天恨意吞噬。她用力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
“主子,奴婢听见了。奴婢都听您的。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她家主子太苦了,从侧福晋熬到如今,小心翼翼,却始终被那位出身高贵的福晋压得喘不过气。
福晋夺走了王爷几乎全部的宠爱,如今连这延续子嗣的机会也要独占,实在是欺人太甚!
剪秋心中满是疼惜与同仇敌忾的愤怒。
与宜修处的阴云密布截然相反,柔则的院落里因一则喜讯而洋溢着温暖和煦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柔则怀孕这件“喜事”,被变相圈禁在户部多日的胤禛,也终于被解除了“禁令”,得以自由行走。
“婉婉!”胤禛几乎是冲进房内的,脸上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几步跨到榻边,无视礼数地蹲下身,紧紧握住柔则微凉的手,那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仰头望着妻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初为人父的激动:
“我们有孩子了!我们又有孩子了!天佑我胤禛,天佑婉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攒的担忧和此刻的喜悦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要碰,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说!府里没有的,我去宫里求!天大的事也没有你和孩子要紧!”
他抚摸着柔则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柔则靠在软枕上,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真心的笑容,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母性的光辉:
“好,都听你的。”
齐月宾的院子相对偏僻安静,布置也素雅简单。
她正坐在窗下,就着一盏孤灯翻看一卷诗集,眉宇间带着一丝惯常的清冷疏离。
院门被轻轻叩响,丫鬟通报:“格格,宜修格格来了。”
齐月宾秀气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宜修?她来做什么?
心中掠过一丝警惕,她合上书卷,起身相迎。
面上已迅速堆砌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亲昵的笑容:
“宜修姐姐?这么晚了,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冷清地方来了?快请进。”
宜修扶着剪秋的手走了进来,脸上同样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仿佛之前那个在房中歇斯底里的人从未存在过:
“齐妹妹说哪里话,姐姐惦记着妹妹,过来看看。妹妹最近可好?”
齐月宾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婉:
“劳烦姐姐记挂,妹妹一切都好。粗茶淡饭,倒也清净自在。”
她亲自斟了杯茶递给宜修,心中暗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宜修这突然的亲近,绝对没安好心。
宜修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是捧在手里暖着,状似随意地叹了口气:
“唉,妹妹是清净了,可这府里啊,最近可是热闹得很呢。妹妹想必也听说了吧?天大的喜事,咱们福晋又怀上了。”
齐月宾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声音平淡无波:
“是,听说了。这是王爷和福晋的福气,也是咱们王府的喜事。”
“是啊,是喜事。”宜修的笑容加深,眼底却一片冰冷,
突然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忧虑,
“妹妹你也知道,王爷对福晋,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以往福晋身子好时,咱们姐妹想见王爷一面都难。如今福晋有了身孕,自然更要安心静养,王爷必定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往后啊,咱们姐妹想见王爷一面,怕是比登天还难了。这漫漫时日,妹妹年轻,难道就甘心一直在这院子里,对着青灯古佛不成?”
宜修的话如同淬了蜜的毒针,句句看似在替齐月宾担忧,实则字字挑拨,试图勾起齐月宾对柔则专宠的嫉恨和对自身处境的焦虑。
她紧紧盯着齐月宾的脸,想从中捕捉到一丝动摇或不甘。
齐月宾抬起眼,迎上宜修审视的目光。
她的眼神清澈平静,没有宜修预想中的怨怼或愤懑,反而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淡淡的嘲讽。
“姐姐说笑了。”齐月宾的声音依旧温婉,却透着一股疏离的清醒,
“王爷待福晋情深,这是王府上下皆知的事情。福晋有孕,王爷珍视陪伴,更是人之常情,理所应当。
妹妹我自知身份低微,才疏学浅,不敢奢求王爷垂怜。
能在府中有一方清净之地,衣食无忧,已是王爷和福晋的恩典。至于旁的……”
她轻轻吹了吹茶盏上的浮沫,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妹妹从未想过,也不敢想。王爷的心在哪里,妹妹无权置喙,也无力改变。姐姐的担忧,妹妹心领了。
只是这争宠夺爱之事,非妹妹所长,也无意为之。姐姐若是想找人分担这‘寂寞’,怕是寻错人了。”
室内一时陷入微妙的沉寂。宜修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呵,”宜修最终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笑意却未达眼底,
“妹妹倒是看得通透。也罢,是姐姐多虑了。妹妹能这般想得开,也是福气。” 她放下几乎没碰的茶盏,站起身来,
“夜色深了,不打扰妹妹休息了。”
“姐姐慢走。”齐月宾起身相送,礼数周全,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平静的笑容。
看着宜修主仆消失在院门口,齐月宾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她走回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宜修刚才那番话,绝非简单的诉苦抱怨,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狠戾和暗示她分明是想借自己的手,去对付有孕的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