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慈心只是感觉奇怪,她下意识认为秋马这个问题是在善意提醒的范围。
而且她知道秋马是美籍华人,所以对她如此直白的言语展现出了慈母一样的包容。
于是她笑着拍拍宝宝:“她很乖的,很少会哭。”
“你这种话,跟那些不拴绳遛狗的人说他的狗不咬人,有什么区别?”
货车启动了,庞谢乐呵呵放着音乐开车,对车厢里的对话毫无察觉。
杨慈心的表情冷下来,她的笑脸僵硬了。
在她听到秋马说出这句话时,另一张年轻的亚洲女性面孔如面具一般覆盖在秋马的眉眼之上。
车丽娜!
她的手指一下捏紧,怀中处于熟睡的小婴儿被惊了一下,哭起来。
这几天休息很好,奶粉也管够,宝宝不像从前虚弱,声音洪亮,这正好印证了秋马刚才的发言。
杨慈心马上开始摇晃并安抚婴儿。但车辆正行驶在一条颠簸的山路上,她身体重心不稳,没法立马站起,只能左右平移身体,哭声也就一时无法平息,甚至愈演愈烈。
不过好在车辆的引擎声更大,又处于移动中,不至于造成吸引丧尸的场面。
秋马在车门的位置靠坐下来,她冷冷看着杨慈心手忙脚乱的样子:“可怜。”
货车拐入稍微平坦的道路,杨慈心终于能够站起来哄抱,哭声渐歇,在刚才的混乱中,她没有听清秋马的话。
她对秋马还抱有幻想,认为她只是因为语言环境的不同,不懂国人的委婉。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温和说道:
“不好意思,你是觉得宝宝哭得可怜吗?”
秋马发出了一声冷哼,她转过头去,用一种极度怜悯的语气说道:
“人类花了千万年才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成高等生物,但女人一旦生下孩子,就会退化成被激素控制自我的原始动物,真可怜。”
“你不喜欢孩子?”
她这种说法确实有些咄咄逼人,杨慈心的语气也慢慢变得冷淡,她抱着孩子站靠在车厢的另一个角。
在这狭小的封闭空间内,她尽量与秋马保持最远的对角距离。
“确实不喜欢,但没有你想的那么肤浅,”秋马捋了捋头发,把耳发勾至耳后:
“与其说是不喜欢孩子,不如说是讨厌一切主动怀孕,或者被动怀孕后没有选择在最优时间堕胎的女人。”
“……”
“你是医生,你肯定知道吧,胎儿可以在母体任何地方存活,吸干母体身体里的养分长大,只不过它只有在子宫里成长时,母体才不会死亡。”
“是有这么个说法,但……”
杨慈心刚开口,马上被秋马打断:
“对吧,这不就是寄生虫嘛?!在身体里时,它吸走你的健康和营养,生出来后,它需要吸食你用血液变成的乳汁。长大后,你的青春,时间,经济以及生存优势全都成了它的陪衬。
而且它在寄生的那一刻,就会拼命的释放激素,改变女人的大脑,让女人对它充满愧疚,不断牺牲自己去弥补它,让女人完全变成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营养包。
就因为它,女人在就职方面天然低男人一等,丧失了和男人同台竞争的能力,所以才会丧失主权,委身于男人称霸的社会。”
“……”
秋马说得振振有词,杨慈心哑口无言。
“我们女性千百年来受到了多少苛待,直到现在地位终于有所上升,但还不够……现在,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站起来,面对着杨慈心,车厢里的led灯因为短路闪烁了一下,就这明暗之间,她已经移动到了车厢的最中间。
杨慈心退无可退,她紧抱着孩子,警惕的问道:
“什么机会?”
“我们找机会把这几个男人处理掉,然后带着资料自己去投靠泽山化生院,我们凭借这些资料完全可以翻身,我们要集结所有幸存的女性。”
“集结女性?”杨慈心以重复她的话来提问。
秋马已经走到了灯下。
刘海和睫毛的投影把她的脸分割成好几块,正常光线下可爱的苹果肌和大眼睛,现在变得异常扭曲恐怖。
她接着发表她的看法:
“姐妹,醒醒吧,你看看周围,旧有的、由男性荷尔蒙驱动的文明。
那些暴力、扩张、短视、剥削和压迫,现在已经完全毁灭了。
他们最成功的骗局,就是让女性相信〔母爱〕是神圣的,从而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们繁衍欲望和劳动力补充的工具。”
杨慈心想了好一会,她感觉身上发冷,但她依旧回答:
“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我觉得人类最根本的疾病不是这个,这只是表现出来的症状之一。
男耕女织,各司其职,拥有权利的同时也要履行自身的义务,付出的同时亦要有相同价值的回报。
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这完全与性别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男人残暴,杀戮,喜欢搞压迫,他们天生不会爱人,又怎么会给你相同价值的回报?
我们必须要建立一个由女人掌握的秩序,而他们,要为千百年来的优待付出代价!”
杨慈心沉默许久。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希望你这套理论是发自内心而想,而不是出于某种利益关系。”
这话让秋马误认为杨慈心被说动,她喜上眉梢:
“当然,杨女士,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这个小寄生虫对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是很大的累赘,我们必须先处置掉它……”
说着,秋马几步上前,想抢夺杨慈心手上的襁褓。
杨慈心叫着不行紧抓不放,孩子在争夺中又开始哭起来。
秋马完全疯了一样,扯着襁褓,杨慈心生怕孩子在如此激烈的争夺中夭折,拼了命的拉扯。
孩子的手不小心被秋马的指甲抓了一道,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杨慈心心里一紧,手上不自觉的放松了力气。
眼看秋马就要得逞,车突然一个急刹,两人一个趔趄。
秋马摔倒在地,杨慈心则乘机抱着孩子,充当人肉垫子,撞到车厢壁上。
接着,哐当一声,车门被打开了。
白光刺痛了她们的眼睛,一时两人都无法说出话来。
看到车内两个女人的狼狈样,庞谢一手提着两瓶水,一手挠挠头。
“抱歉抱歉,老夫突然想到忘记在车厢放水了。”
秋马马上爬起来,抢着说道:“老爷子你开车也太勇了,我刚准备帮阿姨抱宝宝呢,差点摔倒。”
“不是,她……”杨慈心正准备解释,但孩子哭声骤停。
她低头一看,怀里的孩子哭得脸都青了,憋着气发不出声音来,她只能赶紧专心哄孩子。
“来,中途休息一下,喝水喝水。”
庞谢没有一点怀疑,他扭开一瓶水递给秋马。
暂时算是蒙混过去,但等会怎么弄秋马还没想好,她接过水瓶,一边喝水一边思考怎么让杨慈心闭嘴。
可慢慢的,思绪开始乱飞,一瓶水没喝完,她只觉得头脑发昏手脚发软,天旋地转间,她看着露出狡黠一笑的老头,明白了什么,气得抬起手来。
还没等巴掌落下,她〔咚〕的一声瘫倒在地。
庞谢有点惊讶的上前探了探鼻息,然后摘下胸口的无线电:
“小月白,老夫手一抖放了十片安眠药,会不会剂量太大了?”
那边传来刺啦一声:“没事,药死了算我的。”
杨慈心看着庞谢把昏睡的秋马搬到里侧,她松了口气,又有点疑惑:“月白你们怎么……”
“你的无线电一直在频道里,我们都听到了,所有。”
庞谢调大了无线电的声音。
“不用担心,杨阿姨,之后一直让庞师给她补充安眠药,直到你们安全到达泽山化生院。
在没有和李伯言他们汇合时,你暂时委屈一下,抱着宝宝坐到副座。”
“好的好的。”杨慈心对着无线电点头。
“那就这样,你们汇合之后就把无线电集中销毁,我们要隔上一段时间再联系了……”
“等等,月白。”杨慈心打断了沈月白的安排。
“什么事,您说?”
杨慈心咬了咬牙,有些话再不说,可能永远都没机会了。
“我……刚刚听了秋马的话,心里很有感触,感觉她和车丽娜都在为解放女性的事业做斗争……
但我真的无法接受……是我太迂腐了吗?真的是我已经被环境扭曲了吗?我好迷茫……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这件事,真的只有沈月白能解答。
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了。
杨慈心紧紧握着无线电,她现在仿佛正站在迷雾中的岔路口,而无线电里的人,会为她指出方向。
无线电那边沉默了一会。
“她那哪是解放女性啊,她是想做慈禧太后。
什么性别矛盾,老少矛盾,我觉得人类只有一个矛盾,就是阶级矛盾,至于怎么解决,老一辈先驱早就找到了答案。
只是人类做不到而已。”
杨慈心压抑已久的内心一下开朗,如雨后天晴,春光灿烂。
眼泪不自觉从眼眶喷涌而出,她边抹眼泪,边对着无线电说谢谢。
是的,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问题而已。
问题的答案也早已清楚。
人类做不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