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吹得慕容复衣袂猎猎作响。他指间玉笛转出一道冷光,目光却始终锁在那绛衣女子身上。对方船头已然清晰可见——那女子轻纱覆面,唯有一双眸子隔着海浪遥遥望来,竟似含着三分笑意七分冷。
“慕容公子。”铁战天压低声音凑近,“对方阵中除却司徒笑,至少还有四位高手。那绛衣女子身旁的三人,步沉气稳,皆非易与之辈。”
慕容复恍若未闻。他自然看得出那几人修为深浅,他还和这几人交手过——天残地缺分立女子左右,一个抱臂冷笑,一个垂目不语,却自有森然气度迫人而来。更教人在意的是女子右侧那名玄衣人,宽大的斗笠压得极低,唯见下颌一道旧疤蜿蜒入领,周身气息竟似与海浪融为一处。无极门中什么时候又出现这等人物,比起天残地缺不遑多让!
“装神弄鬼。”慕容复又轻嗤一声,袖中玉笛却握紧三分。这无极门摆出这般阵仗,分明是要逼黑鹰帮不战自溃。
此刻两船相距已不过十丈,浪涛拍舷声里,忽闻那绛衣女子轻笑开口:“少林寺匆匆一别,慕容公子别来无恙?”
声线清越如玉石相击,竟与记忆中阿朱的嗓音一般无二!身后菊剑呼吸陡然一急,慕容复却连眉梢都未动分毫。
“阁下认错人了。”他语声平淡似闲话家常,“慕容复从不记得与无极门中人有过交集。”
那女子也不着恼,只微微侧首对身旁人道:“你瞧,我便说慕容公子贵人多忘事。”这话语带娇嗔,眼波流转间竟真与当年听香水榭中那个巧笑倩兮的丫鬟重叠起来。
铁战天等人不清楚其中缘由。菊剑是清楚的,慕容家阿朱早殒身在萧峰掌下?如今这诡异情形,直叫人脊背发寒。
慕容复却忽地朗声长笑:“好精妙的易容术!却不知阁下扮作亡人模样,是存心要触慕容复的霉头么?”他笑声骤歇,眸中寒光乍现,“莫非无极门只会行这等鬼蜮伎俩?”
话音未落,对面船头那抱臂而立的天残猛然踏前一步。只这一步,整艘战船竟向下微微一沉!
“慕容复!”声如闷雷滚过海面,“休要逞口舌之利!”
慕容复袖中玉笛倏地探出三寸,唇角却弯起弧度:“我道是谁,原来是乔……”他故意顿住,眼见对方面色骤变,才慢条斯理接道,“……不对,应该是萧大王,也不对,该称天残才是,天生残缺,这名字确实适合你!”
这话似利刃直刺要害。那虬髯大汉双目赤红,周身骨节爆豆般作响,显是怒极。绛衣女子却轻抬素手按在他臂上:“大哥莫急。”
她转眸看向慕容复,纱帘下的笑意更深几分:“慕容公子既然不信故人重逢,不如我们换个话题——今日海沙帮与黑鹰帮的恩怨,公子当真要插手?”
“恩怨?”慕容复玉笛轻转,“慕容复恰是黑鹰帮的客人,主人家有难,做客人的总不能袖手旁观。”
“好个不能袖手旁观!”那女子忽地扬声道,“却不知慕容公子是要保下黑鹰帮全体,还是只保铁帮主一人?”这话问得刁钻,霎时让黑鹰帮众人神色各异。
慕容复心念电转。这女子分明是要离间黑鹰帮内部,他若答保全体,便是将灵鹫宫与黑鹰帮彻底绑在一处;若答保一人,则黑鹰帮顷刻分崩离析。
他忽的轻笑一声:“慕容复要保的,是道理。”玉笛遥指海沙帮战船,“两帮相争,何不由双方首领堂堂正正一战定胜负?何必劳动无极门的诸位高人?”
“司徒笑!”铁战衣目光如电扫过对面船阵,声若洪钟,“怎不见你们宇文帮主?莫非海沙帮已经改姓司徒了不成?”
他这话问得极毒,分明暗指司徒笑弑主篡位。海沙帮众水手闻言顿时骚动起来,不少老帮众都面露疑色——确实已有数月未见帮主宇文灼现身。
司徒笑虬髯戟张,怒极反笑:“铁战衣!休要血口喷人!宇文帮主正在总坛闭关修炼神功,东海事务暂由某代管!”他虽说得斩钉截铁,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这个细微动作没能逃过慕容复的眼睛。他玉笛轻转,悠然接话:“哦?却不知是何等神功,要闭关这许久?”语声陡然转厉,“还是说宇文帮主早已遭了奸人毒手,如今海沙帮已成了无极门的傀儡?”
这话如惊雷炸响,海沙帮船阵中顿时哗然。几个老舵主交换着眼色,显然心中疑窦丛生。
司徒笑脸色铁青,正要反驳,忽听那绛衣女子轻笑开口:“宇文帮主确实在闭关修炼。至于练的是什么功……”她纱帘下的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慕容复,“或许与慕容公子还有些渊源呢。”
慕容复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这话倒叫人听不懂了。”
女子却不答话,只对司徒笑微微颔首。司徒笑会意,猛地拔出腰间分水刺:“休要听他们挑拨离间!今日便叫黑鹰帮见识海沙帮的厉害!”
但见海沙帮阵中已有数名老舵主面露犹豫之色,显然慕容复那番话已种下猜疑的种子。
铁战天须发戟张,一掌拍在船舷上喝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既然灵鹫宫七星旗在此,慕容公子作证,你我便按道上规矩——是英雄好汉的,摆开阵仗真刀真枪比过!莫非你海沙帮如今连这点胆色都没有了?”
司徒笑在对面船头纵声狂笑,声震海面:“铁战天!你还在做什么江湖梦?”他猛一挥手,五艘铁甲战船同时转向,露出舷侧密密麻麻的弩箭,“看见没有?今日这东海之上,只有强弱,没有规矩!海沙帮就是要让你们黑鹰帮——从此除名!”
他话音未落,战船已排开箭矢阵型,船头劈开的浪花竟带着杀伐之气。阳光下,无数箭镞泛着幽蓝寒光,如同鲨鱼露出了利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