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76年,4700块钱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也就百十来块,难怪马腾在电话里吞吞吐吐,不好意思开口。
刘正茂却没多想,他了解马腾的为人,不是那种乱喊高价的人,这4700元,算上汽车的配件费用和工时费,肯定是只少不多,马腾多半是少收了不少工时费。
“可以,”刘正茂爽快地答应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乡下,明天让我朋友过去开车,你晚上在修理厂等着他,他会跟你结清费用的。”
挂了电话,刘正茂转过身,对一旁的鹿青说:“青哥,你明天晚上去铁路汽修厂接那辆轿车,记得先去耿丽萍那里支4700块钱,把维修费给马腾结清。”
“就是上次从空十九厂拉过去的那辆轿车?”鹿青眼睛一亮,瞬间来了兴趣。他开过解放货车,也开过黄河卡车,可就是没开过轿车,心里早就痒痒的,正想过过开轿车的瘾呢。
“对的,”刘正茂点头,叮嘱道,“你先把车开到八号仓门口停着,等后天再开到我爸在阴家村买的房子里放好,记得一定要用油布盖好,千万别让人注意到。”他眉头微蹙,有点担心,这年头轿车太少见,怕太显眼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整个市里都没几辆轿车,大部分领导出行还是坐北京212吉普车,所以老百姓只要看到轿车,一律会认为是大领导的座驾,难免会多加关注。
鹿青咂咂嘴,感慨道:“这修理费可真够高的,都能买好几间房子了,一般人还真玩不起轿车。”
“呵呵,”刘正茂笑了笑,故意板起脸吓他,“你开的时候可得千万小心,要是不小心刮了漆,到时候你自己去找马腾补,费用你自己掏。”
“那我可赔不起,”鹿青立马笑着摆手,语气里带着点调侃,“我还是小心点开,可不敢给你闯祸。”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易亚红老师气喘吁吁地从门口走进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她一眼就看到了刘正茂,连忙喊道:“刘知青,总算找到你了!”
“易老师,”刘正茂迎了上去,“是不是水电站的数据全部出来了?”他知道易老师找自己,准是为了微型水电站的事。
“出来了,全部都测量好了!”易亚红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激动地说,“整体设计图也做出来了,凤天南工程师还到实地核对过,对我们的设计非常肯定!现在就等你们大队把资金拨下来,我就可以去厂家拉设备回来了!”
这段时间,大队书记古大仲一直在外面做报告,刘正茂又在省城忙事情,没人能给易亚红批资金,微型水电站的事就一直搁置着,急得她团团转。
“资金方面你放心,”刘正茂大手一挥,大方地说,“需要多少钱,明天上午,大队就给你拨过去。”
“发电配套设备是二万五千元,再加上运费什么的,预计第一次需要二万八千元。”易亚红是个纯粹的知识分子,还没沾染后世那些铜臭味,报出的预算全是实打实的开销,没有一点虚头。
“行,明天上午就给你拨款。”刘正茂干脆地说,“什么时候去拉设备,我们派黄河卡车跟着你一起去,路上也能帮着搭把手。”
前后忙活了几个月,如今终于能得到资金,可以开工建设了,易亚红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劲,眼眶都有些湿润,她紧紧握住刘正茂的手,连声道:“刘队长,谢谢,太谢谢你了!你可算是让我们学校圆了自己动手建水电站的梦想了!”
“易老师,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刘正茂也礼貌地回握她的手,认真地说,“我代表大队所有社员,感谢你为我们樟木大队带来光明!”
“我这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学生们!”易亚红说完,像是一阵风似的,转身就往外跑,脚步轻快得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看着易老师像只轻快的小燕子般欢快地跑远,鹿青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转过身,眉宇间带着几分担忧看向刘正茂:“茂哥,你不和大队其他干部商量商量,就独自决定给水电站拨几万块钱,这事儿会不会惹来闲话,或者出什么岔子啊?”
一旁的广播员谷薇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手里还捏着刚整理好的广播稿,这时她抬了抬眼,轻声细语地插话,替刘正茂回答道:“古支书临走前特意委托了刘正茂负责大队全盘工作,队里的大小事务他都有权做主,这几万块钱的拨款,自然在他的权限之内。”谷薇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说话时眼神清亮,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鹿青听了这话,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刘正茂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刘正茂身上,给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从容沉稳的模样,与当初在学校时那个毛头小子判若两人。鹿青眼中渐渐涌上一丝崇拜,心里暗自嘀咕:“明明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同学,怎么这才多久,刘正茂就比我们强出这么多呢?做事有魄力,还能让人心服口服。”
“青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刘正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掌,笑着打趣道,“跟看稀有动物似的,怪渗人的!”
鹿青这才回过神,挠了挠头笑道:“你这儿要是还有事,我就先回序伢子家去了,他娘昨天还说给我留了点腌菜呢。”
刘正茂点头道:“去吧,我确实还有些事要处理。”
等鹿青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刘正茂和谷薇两人。谷薇手里的广播稿被她攥得有些发皱,她先是悄悄走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见院子里没人,才又轻手轻脚地退回来,脸颊微微泛红,声音带着点羞涩:“刘知青,我……我想请两天假。”
“怎么了?是想家了吗?”刘正茂见她神色局促,便温和地问道。
“嗯,”谷薇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从下放到樟木大队,这都三个多月了,我还没回去过一次,想回家看看爹娘。”其实她心里藏着个小秘密——口袋里的钱早就花光了,连上次借刘正茂的十块钱也快见底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只想回家去要点零花钱。那十块钱刘正茂从没提过让她还,可谷薇一直记在心里,总想着有机会一定还上。
要知道,若是下放到别的大队,知青们能花钱的地方寥寥无几,可樟木大队不一样。这里每周都有开放日,村口的空地上会摆满各种各样的小摊,糖画、炸麻花、卤豆干……香飘十里。每到周日,知青们总爱结伴去序伢子的小吃摊坐坐,你请我一串糖葫芦,我请你一碗凉粉,热热闹闹的,自然少不了花钱。
老知青们去年分了不少红,就算给家里寄回去一部分,自己手里也宽裕得很,吃点小吃根本不算事儿。可谷薇是新知青,来的时候家里给的钱本就不多,坐吃山空,没多久就见了底。
“正好,我这几天都在队里,不出去,”刘正茂爽快地答应了,他知道谷薇家就在高岭县城,一来一回两天足够了,“广播室的活儿我替你盯着,你就安心回家歇两天,好好陪陪爹娘。”
谷薇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羞涩也散去不少,连忙保证道:“谢谢你,刘知青!我明天早上六点就出发,保证后天下午准时回知青点,绝不耽误事!”
“行,路上注意安全。”刘正茂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草帽,“我去找罗副主任有点事,先走了。”说完便和谷薇打了个招呼,转身出了办公室。
另一边,罗迈最近心情格外舒畅。自从圆满完成了春季植树任务,他每天走路都带着风。这阵子天气转暖,布谷鸟在田埂上“布谷布谷”地叫着,喜鹊也成群结队地出来活动。连着好几天早上,他家门前那棵老酸枣树上总有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清脆的叫声听得罗迈心里美滋滋的。
当地有个老说法,喜鹊叫,喜事到。罗迈做了十年大队支书,虽说平日里讲唯物主义,但心里对这些老讲究还是信几分的。他琢磨着,难不成是家里哪个孩子相亲有了眉目?或是要添什么别的喜事?越想心里越乐呵,干活都更有劲儿了。
刘正茂这会儿还不知道罗迈在哪儿,他打算先去江南农校的实验基地看看。沿着田埂往前走,两旁的稻田刚浇过水,映着蓝天白云,绿油油的稻苗在风中轻轻摇晃。远远地就看见实验基地的篱笆墙,刘正茂加快脚步,想找莫老师问问蚯蚓饲养实验的进度。
莫老师正在菜地里侍弄幼苗,见刘正茂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锄头迎上来:“刘队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莫老师,我来看看你们蚯蚓饲养的实验怎么样了。”刘正茂开门见山。
莫老师眼睛一亮,拉着他就往水塘边走去:“正好,你自己来看!”他指着水塘边两个用水泥砌成的方坑,“那边墙角有火钳,你去翻开坑里的土瞧瞧。”
刘正茂依言拿起火钳,蹲下身轻轻挑开水泥坑里的腐土。只见黑乎乎的泥土里,密密麻麻爬着不少蚯蚓,有长有短,都在蠕动着,看着十分有生气。
“莫老师,你们这是找到饲养蚯蚓的门道了?”刘正茂惊喜地问道。
“可不是嘛,”莫老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其实饲养蚯蚓不算难,只要把动物粪便、腐烂的秸秆树叶和泥土拌在一起,保持湿润,它们就能在里面安家繁殖。我们现在试了两种不同的配方,正对比着呢,看看哪种配方能让蚯蚓长得更快、产量更高。”
刘正茂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睛里闪着光:“莫老师,那正好,你让云中华也跟着试试,让饲料厂也搞起来。等你们这边确定了最佳配方,大队就马上发动所有社员家庭都来养!”要知道,有了蚯蚓补充饲料里的蛋白质,队里养的猪和鸡鸭准能长得更快、更壮实,这正是眼下大队急需的。
“我们本来打算等实验结果彻底出来了再向你汇报,”莫老师想了想说,“既然你想让饲料厂同步试试,那我这就去找云中华说一声。”
“别等了,”刘正茂语气果断,“让饲料厂现在就开始养,你们实验基地继续优化配方,两边同步进行,能省不少时间。”他深知时间不等人,早一天成功,大队的养殖业就能早一天受益。
既然已经到了农校实验基地,刘正茂便想着顺道去大队的蔬菜项目组看看。何志成这汉子有股子钻劲,去年积累了不少蔬菜种植的经验,今年一开春,便趁着好时节把种植面积扩大了不少,听说搞得有声有色。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田埂上,路边的野草冒出了嫩嫩的绿芽。露天菜地里,十几个社员正埋头锄草、浇水,一派忙碌景象,却没瞧见何志成的身影。刘正茂上前问了问正在给生菜浇水的老社员,才知道何志成这会儿正在蔬菜大棚里忙活。
远远望去,十个白色的大棚像一座座整齐的小营房,在田野间格外显眼。何志成是个会琢磨的人,这十个大棚里种的全是辣椒、番茄、豆角、黄瓜、丝瓜这些反季节蔬菜。这年头,反季菜金贵得很,市里的各大机关单位抢着要,价钱也卖得可观,这可是何志成最引以为傲的事儿,逢人便想念叨几句。
刘正茂挨着大棚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种植黄瓜的大棚里看到了何志成——他正和几个社员弓着腰,麻利地采摘着黄瓜,篮子里已经堆了小半筐。
刚走进大棚,一股湿热的气息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满眼的翠绿瞬间让人心情舒展。黄瓜藤顺着竹竿攀爬,相互缠绕着织成一片绿网,一条条或长或短的黄瓜就藏在巴掌大的绿叶间,有的顶着嫩黄的小花,有的只露出小半截身子,像是在和人捉迷藏。
刘正茂忍不住弯下腰,轻轻拨开一片卷曲的叶子,好家伙,底下藏着一条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浑身碧绿得发亮,表面的小刺摸上去扎扎的,带着股子新鲜劲儿。他心里一喜,小心翼翼地捏住黄瓜底部,手腕轻轻一扭,“咔嚓”一声脆响,黄瓜便被摘了下来,那声音清脆得像是胜利的号角。
他越摘越起劲,不一会儿,身边的空篮子就被装得满满当当。看着这些带着晨露,虽已是午后,大棚内仍湿润的劳动成果,刘正茂心里满是踏实的喜悦。微风从大棚缝隙里钻进来,带着黄瓜特有的清香,他忍不住举起刚摘的黄瓜,在衣角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大口——清甜多汁,带着股子自然的甘冽,这是大自然的馈赠,更是丰收的快乐。
“不准吃!”何志成正埋头采摘,耳朵尖得很,听到有人咬黄瓜的动静,头也没抬就本能地喝止了一声,嗓门带着点沙哑。
“何组长,是我,尝尝你这大棚黄瓜的味道,确实不错。”刘正茂连忙笑着解释。
何志成这才直起腰,看清是刘正茂,手里还拎着一篮黄瓜,脸上的严肃立马换成了好奇:“刘知青,你啥时候来的?我这忙得都没注意。”
“来一会儿了,”刘正茂晃了晃手里的黄瓜,“看到这黄瓜长得喜人,就忍不住动手摘了几根,确实比露天的嫩多了。”
何志成停下手里的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其他几个社员喊道:“刘知青找我有事,你们接着摘,今天得摘够两千斤,尽量把熟得透的都摘下来,别耽误了送城里。”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年女社员直起腰,笑着应道:“知道了何组长,你去忙你的,这儿有我们呢。”
何志成点点头,双手在沾满泥土的蓝色工作服上使劲擦了几下,然后对刘正茂说:“刘知青,这儿闷热,我们去办公室说话。”说着,便带头往大棚外走,脚步踩在田埂上,沾了不少泥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