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垍脸色凝重地上前一步,对着李纯一揖到底,沉声道:
“陛下,万万不可!西北银行,以万吨黄金为担保,其信用已然立于不败之地。我等此刻查封银行,非但不能阻止资金外流,反而会让我大唐朝廷的信用,在天下人面前荡然无存!
届时,天下商贾,只会更加疯狂地将财富转移至西北,以求庇护。此乃自掘坟墓之举!”
“那依裴相之见,我等该当如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李唐,将我大唐百年的积蓄,尽数吸走吗?”
那名大臣不服气地反驳道。
“吸?”
裴垍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殿中众人,缓缓说道:“诸位,大家可以换个思维方式想想。这笔钱,不是被吸走,而是……投资!”
他比朝堂上所有人都看得更远。特别是西北王府最新启动的天工计划,他逐文咬字一字一句反复读了三遍。
“投资?”众人皆是一愣。
裴垍的目光转向龙椅上的李纯,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陛下,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与他为敌,而是如何在这盘新棋局中,为我大唐争得一个有利的位置。”
“西北王发行债券,是为了修路,建厂,开荒,办学。敢问诸位,这些事,哪一件对我大唐无益?
兰州到长安的铁路一旦修通,关中与陇右便能连为一体,军令、商旅朝发夕至,此乃强干弱枝之良策!
西北的工厂生产出物美价廉的商品,亦能平抑我中原物价,惠及万民。这不正是陛下一直想做,却因国库空虚而无法做成的事情吗?”
“如今,西北王愿意代劳,我等为何要反对?”
裴垍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脑中的迷雾。
是啊,他们只看到了钱流向了西北,却没看到,这些钱将要变成的东西,最终也会惠及大唐。
李纯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紧紧盯着裴垍:“裴卿,你的意思是……”
“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裴垍斩钉截铁地说道:“臣有三策,请陛下定夺!”
“讲!”
“其一,朝廷不仅不应禁止,反而应下旨嘉奖!明令天下,西北建设,利国利民,凡购买债券者,皆为有功于社稷。如此,可将李唐的个人行为,纳入我大唐发展的框架之内,占据大义名分!”
“其二,开放内库!由皇家出面,购入一批债券。如此一来,既能向天下人彰显皇家的气度与远见,又能让李唐明白,朝廷非但不是他的敌人,还是他最大的支持者与合作伙伴!皇室,将成为西北发展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裴垍加重了语气,老谋深算地说道:“立刻派遣使团,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王爷带队,前往新龟兹,与西北王府商谈‘三横四纵’主干道计划中,涉及我大唐腹地路段的路线规划、站点设置与利益分成问题!
铁路修到哪里,繁荣就跟到哪里。我们绝不能在这场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处于被动通知的地位。我们必须主动参与进去,将我大唐江山,与西北的钢铁巨龙,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三策一出,满殿死寂。
所有人都被裴垍这天马行空又合情合理的大胆构想给惊呆了。
不与之对抗,反而主动迎合,甚至……深度捆绑?
李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裴垍,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与其被动地被李唐用规则改变,不如主动地融入他的规则,成为规则的一部分,甚至……成为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李唐要用铁路网覆盖天下,那好,朕就来帮你规划这张网,让这张网的每一个重要节点,都离不开我李氏的掌控!
李唐要用金融吸纳天下财富,那好,朕就做你最大的股东,让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有朕的一份!
“好!好一个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李纯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霍然起身,积郁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般的兴奋与决绝。
“传朕旨意!命礼部尚书,即刻草拟嘉奖诏书,昭告天下!开内库,取钱五十万贯,全部购入‘西北建设债券’!”
“着令……皇长子李桓,为朝廷正使。户部侍郎为副使,即日启程,前往新龟兹配合太子,与西北王,共商国事!”
……
洛阳,西北工商银行门前。
天刚蒙蒙亮,长长的队伍就已经从银行门口,一直排到了南市的街尾,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宛如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维持秩序的护卫们嗓子都喊哑了,但依旧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银行二楼的雅间内,长孙玥正临窗而立,静静地看着楼下疯狂的人潮。
在她对面,坐着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青年公子,正是范阳卢氏的嫡系子弟,卢明礼。
“长孙大家,真是好手段。”
卢明礼呷了一口来自西北的新式炒茶,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几分赞叹:
“年利一分,金山为凭。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扼住了天下世家的咽喉。我王氏昨夜连夜召开宗族大会,族老们争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决定,将家族三成的浮财,换成这小小的纸片。”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印制精美的债券票样,放在指尖把玩,眼神复杂。
长孙玥淡然一笑,转身坐下,亲自为他续上茶水:
“卢公子言重了。这不是什么手段,而是阳谋。王爷曾说,资本的本性就是逐利,与其让它们在民间空转,进行高利盘剥,甚至囤积居奇,扰乱市价,不如给它们一个出口,引导它们去建设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利国,利民,也利己,何乐而不为?”
“更美好的世界?”卢明礼玩味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精光一闪,“可这个世界,终究是要有主人的。长孙家,似乎已经提前选好了新主人。”
长孙玥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直视着卢明礼,毫不避讳:
“卢公子,时代变了。”
“哦?愿闻其详。”
卢明礼目我炯然地迎视着长孙玥那双闪泛着睿智的明眸,意味深长地缓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