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山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下意识后退两步。
“郭太医，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郭太医虽是第一次来，但早就从其他太医哪听说过昌平公主和赵驸马之间的龌龊，知道这两口子感情不合，闹得很不好看，只是没想到今天自己这么倒霉，竟碰上了这种事，只能暗叹倒霉。
“公主腹中胎儿已然没了脉搏，就是我们所说的胎死腹中，现在必须尽快让公主将胎儿诞下，不然还会危及公主性命。”
“引出胎儿也相当于生产，若没有产妇的配合这事决不能成，若强行引产恐会导致血崩，还望驸马早做准备，越快越好，我先去写张催产药方，让人快去煎了让公主尽快服下。”
赵小山心脏突然一痛。
前几天和昌平争执时他是真的恨昌平，也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感到排斥抵触，可真听说这个孩子已经死了，他的心又难受的紧，像被人用手捏住了，一抽一抽的疼。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他真正意义的第一个孩子。
刚听到他到来时他也曾心生欢喜，对他的性别产生过好奇，甚至暗暗的取了好几个名字。
只是随着和昌平感情的消磨，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才复杂起来。
看他发愣走神，郭太医还是催促道：“赵驸马，伤心什么的还是往后排吧，当务之急是尽快叫醒公主，让她配合着将孩子生下来，再快找几个产婆来。”
赵小山被拍了一下，恍然回神，知道现在时间紧迫，急忙吩咐起来：“彩兰，你去叫醒公主，再去叫产婆，彩玉你去打开库房，里面的好药材都拿出来，再来人，去宗正寺将彩屏她们几个丫鬟婆子都叫回来，去外院通知朱丰收，让他快去将兰郡侯叫来，再去通知一下侯夫人。”
男主人一发话，下人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迅速忙碌起来。
没一会，在彩兰的努力下，昌平幽幽醒来，听到自己腹中胎儿已死，除了脸色白了几分，神色倒是淡定。
看到站在床沿一脸伤心难过的赵小山，昌平的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丝讥笑，低声讽刺道：“你摆这出给谁看呢？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赵小山本就心乱如麻，此刻被嘲讽也没回嘴，上前捏住她的手，轻声道：
“昌平，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作为父亲，难道连伤心都不应该吗，这屋子里就我们三个人，我摆给谁看？我没有那么强烈的表演欲望。”
昌平仰头望着窗外，嗤笑道：“你就是这么个虚伪至极的人啊，不表演给别人，也要表演给自己看，你想骗过自己很爱我，也要骗过自己很爱这个孩子，可你内心到底怎么想只有你自己知道。”
“赵小山，人可以自私，可以无能，也可以不负责任，但不要虚伪，你不喜欢我，也不欢迎这个孩子，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天天装深情，你到底想给谁看？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也真的鄙视你。”
“你这个虚伪的人，连面对自己内心的勇气都没有，你看似每日忙忙碌碌，不是为了国就是为了家，白手起家从底层崛起，成了皇上的肱骨成了赵家的希望，可你真正想要什么你自己知道吗，你这个胆小又懦弱的人，呵~”
“我昌平虽位卑，可我活的炙热，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坦然面对自己，不像你，你不是要回家吗，带着咱们孩子的骨灰回家吧！”
昌平一改往日的疯癫嘶吼，她的语气很平淡，声音低缓，表情也堪称平静，可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狠狠扎进赵小山的心脏，里搅外掘，扎的他险些无法呼吸。
他脚步趔趄，差点站立不住。
昌平，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女人，这个他一直觉得徒有其表内心空空满心算计的女人，才是最能看透自己的人，最了解自己的人……
他承认，她说的都对！
他虚伪的皮囊被她一把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血肉，狰狞扭曲又丑陋。
原来自己穿越十年，不过是庸庸碌碌自以为是，什么为国为家，什么爱妻爱子，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设立的穿越主角完美人设……
他真有这么好吗，真的不好女色吗？真的不想追求功名利禄吗？真的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吗？
不！
他不满意！
现在的一切他通通不满意，他讨厌现在看似美满但又平淡的生活。
他早就过够了，所以他才想要逃离，他希望回到现代来躲避这一切。
可他苦求无门，于是只能继续将自己绑在现在安全的壳子里。
可昌平撬开了这个保护壳，让他直面自己最丑陋不堪的一面。
他和昌平的战争，他输了……
八月份的天，他却觉得很冷很冷，冷到浑身哆嗦打摆，只想快点找个温暖的被窝躲起来。
昌平见他这样嘴角扬起一抹讥笑，呵呵笑出了声，越看越开心，越笑越大声，直到后来竟是哈哈笑的胸腔震颤眼泪都流了下来。
这时，彩兰端着一碗熬好的催产药走了进来，昌平直起身体，一把端过碗，眼睛直直的看着赵小山，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喝完后，又语气轻快道：“躲起来不见人之前先和你儿子好好道个别吧，毕竟他已经死了！”
赵小山本来心中翻江倒海，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情感洪流，此时听她说话，像是突然被唤醒的野兽，脸色狰狞，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的看向她，怒吼道：
“昌平，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的话一定要说的这么难听吗！”
昌平回以一笑，“难听吗？比起你对我做的，我这几句话又算什么？而且咱俩到底谁没心谁知道！”
正说着，可能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她的眉头紧皱，面色痛苦，一只手开始压在肚子上，却是一声都没哼出声。
彩兰彩玉站在一旁看向自家主子神色的变化，俱是紧张不已，她们都是没经过人事的大姑娘，对生孩子真的一窍不通。
见都这个时候了公主和驸马还在针锋相对，急的眼泪哗哗流，根本憋不住。
彩兰哭道：“驸马，奴婢求求您嘞，公主她要小产了，正是难受的时候，您就少说两句吧，这毕竟也是您的孩子，一切都等公主养好了身体再说吧。”
赵小山听罢，知道昌平开始发作了，可产婆还没来，他将自己从刚才巨大的情绪冲击中强行揪出来，告诉自己要镇定，开始忙碌起来。
“彩兰，你去吩咐厨房多烧些水，彩玉，你去多找一些干净的床单和棉被，用小炉子备好人参汤，公主随时要喝，再去催催，看看产婆来没来。”
彩兰彩玉领命出去了，屋里再次恢复到只有他们俩人的状态。
赵小山坐在床边，看着昌平强忍着痛苦还故作镇定的样子，无奈叹气道：
“昌平，不论以前怎么样以后会如何，无论你多恨我，现在你都先放一边，咱们先过了这一关好吗。”
昌平眼睛狠狠盯着他，嘴唇狠狠咬着，眼角却滴下大颗大颗的泪，整个人显得脆弱无助。
自成亲以来，他见过她太多面，有骄蛮任性的一面，有霸道贪财的一面，有攻于算计的一面，却从没有如此脆弱不堪的。
一时间，赵小山心中百感交集，他又一次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昌平紧紧的回捏住，像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捏的赵小山手都白了。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都在沉默中感受那个小生命的流逝。
不一会，产婆来了，赵小山被赶了出去。
紧接着，兰郡侯和魏氏也都来了，两人已经在来的路上听说了孩子保不住了，一路急匆匆，心急如焚。
兰郡侯还带着晚饭时的愤怒，现在看到赵小山站在产房外，听到昌平在里面细碎的惨叫，实在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一拳挥出，狠狠打在了赵小山的脸上。
赵小山猛然被打，脚步踉跄了两下，勉强稳住身形。
“大哥，嫂子……”
“赵小山，要是昌平这次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了我也要和你磕到底！你欺辱当朝公主，好大的狗胆！”
兰郡侯说着又朝他扑来，却让魏氏拼命拦住了。
“好了好了，昌平还在里面呢，你们要打等以后再打，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小山抹了一下鼻子，发现出鼻血了，刚才兰郡侯那一下真的一点没留手。
“太医说本来胎相就不好，这段日子情绪起伏很大，休养不好，孩子已经没了呼吸，现在要引产。”
魏氏一听脸色一白，“引产？”
昌平月份大了，这引产和生产一样，都有危险，尤其是刮宫不干净很有可能会导致大出血，可是要出人命的。
魏氏虽然有时也瞧不上昌平的性子，可这是夫君唯一的亲妹妹，很得夫君看重，若是她真的有个好歹，夫君和赵小山这梁子只怕彻底结下了，不说不死不休，绝对不好收场。
赵小山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和这样的人对上，自家夫君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处。
想到这，魏氏也顾不得别的了，脱下外衫和头上的钗环交给身边的丫头，急忙推门进了产房。
孩子没了就没了，她必须要保证昌平的平安！
看着妻子冲了进去，兰郡侯也知道事态紧急，放下拳头不再去揍赵小山，只眼神狠狠地盯着，像要在他身上射出一个洞。
两个男人站在月光下，听着里面魏氏和产婆的指挥声和昌平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小丫鬟们端着水盆来来回回的走动，只觉得度秒如年。
赵小山很紧张，紧张到恨不得冲进去，他不希望昌平出事，他害怕这个女人有什么意外。
这是他两世为人的第一个女人，也是第一个如此了解他看透他的女人。
他们俩的情分已尽，可毕竟是结发夫妻，他希望她好好的活着……
魏氏喊道：“昌平，再用些力，已经看到头了，快，把参片给公主含上。”
“啊，我疼，哥哥，我疼啊，啊……”
随着昌平一声惨叫，产婆的声音传了出来，“好了好了，孩子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