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横飞,肢体四散。
这是一幅极其血腥的画面,自爆的死相,从来都是最难看的。
浮禾从池衿不顾一切的奔向阮蔚时就别过了脸,她不愿意看到任何人的死亡,因为无力阻止,所以干脆做个胆小鬼,闭上眼不再看,屏蔽听感也不去听。
逃避虽然可耻。
但,浮禾希望是有用的。
她什么也不想看见,什么也不想知道,在这一瞬间,她只想做个聋子、瞎子,继续做疯子也可以。
浮禾扪心自问,她并不算很厌恶做疯子。
烟尘滚滚,遮盖住了众人的视线。
“阮蔚……阮蔚?!”
姜榕榕捂着脸,泪从指缝间滚滚而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仍旧脚步踉跄,不顾自己师尊的阻拦,跌跌撞撞的奔向了爆炸的中心。
只要有一口气,她就能把人救回来的,一定、一定!
这场爆炸让所有人的头脑都空白了一瞬。
这不在任何人的计划之内。
没有人,灵族没有一个人希望最后这个注定要牺牲的人是阮蔚,原因太简单了,那就是强,阮蔚她是真有着完全不顾人死活的强悍实力啊!
不足百岁的渡劫期修士啊。
这又何止是一句天之骄子能够形容的。
这已经不属于天才的范畴了。
非要说的话,这是妖孽啊,恐怕只有天道亲闺女才有这样好的道运啊,哪怕是先天灵体,也实在是太过了些。
一个略强于众人的天才或许还会让人升起些妒忌心,但这样一个已经跨越了时代阻隔的少年英才,那真是叫人妒也妒不起来了。
这只会让同族与有荣焉。
阮蔚是所有人都无比笃定地、一定能够飞升上界的人。
本来。
这场牺牲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到她头上去。
哪怕不是浮禾,灵族也有大把大把的人选去赴死。不提远的,这代嫡传之中就有不少主动找上自家掌门长老说愿意的,哪怕他们已经不是少年,却还是在这艰险的世道之中,留存住了自己的那一颗正道之心。
不谈小辈,大限将至愿意最后化烛燃灰的老祖们也不在少数。
这样多的人选,谁也没想到阮蔚会如此作为。
灵族选择浮禾,只是想赌一个十全十美,谁知,竟赌出了这盘胜局之中将帅的死亡。
烟尘散去。
众人呼吸凝滞,他们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中的动作,垂下眼睑,静默的为这位灵族熠熠生辉的天之骄子而哀悼。
阮蔚是修体没错,但她并不是完全的体修,也做不到金刚不坏之躯。
郁群青这个修真界最强者最后的自爆,也不是简单的金刚不坏之躯就能抵挡得住的,就算是伏龙寺的济真方丈来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尘埃的落定。
应当是月亮坠落。
…
“池衿!!!”
朝见却嘶吼着另一个名字。
“?!”
自爆炸飞的人里有预料之中的,嗯,那些长手长脚还滋滋冒黑气的就是郁群青的。
剩下。
少部分的血肉是池衿的。
最后关头。
池衿将浑身的灵气都灌入了双腿,尽管过度的灵气爆发会让躯体彻底丧失活性,尽管眼前炸起的火光和冲击是如此的骇人。
但没办法啊。
伸手就快要触碰到的距离,池衿怎么可能会停下脚步呢。
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曾犹豫,所以他成功的将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拥入怀中,而后旋转,用后背对向爆炸的中心,阮蔚则是抓紧了他的衣服,手指紧了又松,像是想要留下却又不得不离开。
他们紧紧相拥。
妄想再不分离。
肉体的剧痛抵不过心中的完满,池衿满意的笑了。
丰无涯在朝见吼出声的瞬间就已经赶到了他的徒儿们身边,低垂眼眸,在亲眼所见的第一秒,多少年不曾落泪的人了,只敢眨了眨眼,竟然就有水珠落下。
沙地上仅存两人。
少年像抱住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样,紧紧地环抱着怀中的人,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会像烟雾一样消失不见。
然而,尽管如此用力地抱紧,他怀中的人却始终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像沉睡了一般,悄无声息。
阮蔚的躯体完好无损,就是脸黑了点。
丰无涯伸手想要去碰一碰池衿,却在即将触碰到时止住。
没有一处能够下手的地方。
池衿的整个后背都被炸的血肉模糊,伤口最深处几乎深可见骨,四肢都被炸伤,连接处均有骨骼裸露在外,举世闻名、天下尽此一具的美人骨上留下了炭化的痕迹,被炸开的伤口之中,甚至也流不出鲜血的。
焦糊一片的血管,躯壳之上寥寥无几的血肉。
哪怕池衿的肉体已经锻炼到了如今的地步,但在郁群青的自爆攻势之下,他也不大能活了。
池衿顾不上这些。
大概是肾上腺素麻痹了大脑的缘故,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伸出手,收起了残缺的指头,用仅存的两根完好手指轻轻的抚上怀中少女的脸。
池衿的嗓子也毁了:“……师姐。”
轻触一下。
怀中的人没有反应,她闭着眼,恍若沉睡。
池衿有些慌张。
“师姐?”
血糊糊的手又放在了鼻息前,所有人屏息以待,一息、二息、三息……池衿的手久久不曾从阮蔚鼻下挪开,久到所有人都不忍的撇开眼去不忍再看。
池衿本就有些迷蒙的眼更浑沌了。
没有呼吸。
为什么。
他的嗓子像个破锣:“……换个人、来。”
池衿自己也修医道,但此刻,他笃定自己是个庸医。
一个连死活都无法分辨准确的庸医。
姜榕榕一下就冲了上去,她直接抓过阮蔚手腕。
指尖才刚搭上去,眼泪就混着灰土流下。
姜榕榕不死心。
嫩绿色的逢春术灵气绕着阮蔚的身体打转,却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逢春术向死而生,可是一具早已死去的躯壳,它们要怎么使其往生呢。
阮蔚死了。
没有人能救活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逢春术做不到,姜榕榕做不到。这不是姜榕榕第一个救不了的人,她早就接受了生死有命这四个字,可此时此刻,姜榕榕泣不成声。
“……阮蔚、阮蔚呜……”
一声泣音。
向众人宣告了阮蔚的终局。
丰无涯彻底哭崩,眼泪如水龙头泄闸般喷涌而出,他恨不能质问上苍,为何、为何要给他这样一个令徒儿坎坷凄苦的命格?
老天呀。
她还是个孩子啊。
年幼时困于高门宅院,年少时被蛊毒逼迫一刻不得松,青年时又不得不将自己关起苦修数十载。
她还不曾看过这世间处处奇景啊!
…
池衿的眼睛转了转,亲眼将阮蔚身上一切伤口确认之后,他更不解了。
师姐身上没有重伤,刚才的爆炸,他明明已经把人护住了,他没有来不及,明明全部都护住了啊。
池衿想不通。
他只是很无措的收紧手臂,将怀中悄无声息的少女更深的藏进了自己的怀中,他在呢喃着人们无法听清的话,比如为什么、怎么会、不可能。
明明是完好无缺的身体。
可是灵魂……
朝见、师长生都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朝见红着眼,声音颤抖:“池衿……把她给我,你去治伤。”
一个孩子的离开就够了。
蓬莱仙宗再也承担不起第二个了。
池衿却像没听见,只是抱着阮蔚,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她重新苏醒。
若是无法苏醒。
倒不如随她而去。
面对身死的阮蔚和心死的池衿,朝见也快要崩溃了,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天空。
他好想大声的唾骂天道、天罚、天命甚至是六道,也想要问四圣,问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将这么多的重担都压在他的二师侄身上?!
“师姐?!”
匆匆赶来的握瑜看见这一幕,眼前发黑,双腿一软,跌倒之前被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萧玄同一把扶起。
握瑜:“大师兄、快、我要过去,师姐……师姐!”
“嗯。”
萧玄同背着重伤昏迷的常怀瑾,搀着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握瑜,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阮蔚身边。
握瑜一下就软倒在了地上,她怔愣着,不可置信着。
握瑜僵在不远处。
她不肯过去了,仿佛只要不过去亲眼确认,这就只是一个虚假的玩笑。
萧玄同不愿逃避。
萧玄同走近了他们,眼睛先是看见了池衿身上的伤,低头又看见阮蔚毫无起伏的胸口。
他眨了眨眼睛。
只觉得面前的场景实在是噩梦,是地狱!
因为这世上只有可怕的地狱里才会有这样叫他心碎不已的场景,在决战开始之前,萧玄同就觉得这一仗不会很轻松,但他始终相信着阮蔚,他相信阮蔚的算计是不会有任何纰漏的。
他相信阮蔚,年年如此。
永远如此。
萧玄同问:“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
没有人回答。
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不是意外,这没有意外。
一切都是阮蔚算无遗策。
阮蔚真的做到了,她的算计没有任何纰漏,她将自己的死亡算计的极其完美,完美的让人不敢相信。
安静告诉了萧玄同答案。
他闭上眼。
唇瓣被咬的沁血,破裂,糜烂。
“……蔚蔚,你骗我。”
萧玄同哭的很安静,他先是将背后的常怀瑾托付给姜榕榕,姜榕榕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开始治疗常怀瑾。
和朝见的想法一样,萧玄同不能够接受第二个人的离开。
再蹲下,他的视线和池衿齐平。
“池衿。”
池衿有些恍惚的看过来。
萧玄同对上这张半边血肉模糊的脸,这张和美人已然不沾边的脸,嗓子像是被死死地掐住了,但他还是要说:“……你拦不住的。”
池衿的瞳孔震颤。
萧玄同:“阮萳之马上就到了,他要把蔚蔚带回阮家,你拦不住他的,蔚蔚也不会想看你这样。”
“池衿。”
“你不愿意为了我们留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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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问:“看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