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让在病房外站了很久,直到掌心的汗浸湿了门把手。
推门进去时,宋悦笙正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窗户,赤脚搭在窗台上,腿上缠着绷带。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神情恍惚,仿佛那里藏着她全部的思绪,一个随时准备振翅而飞的人。
沈知让控制着自己不要迈大步子,仿佛害怕一个鲁莽的动作会破坏这脆弱的平静。
他的影子缓缓靠近,却在宋悦笙毫无预警的转头中僵在原地。
她的眼睛像是被阳光刺到般迅速眨了两下,随即双腿放回地面,像一只警觉又优雅的猫。
沈知让单膝跪在她面前,视线与她齐平:“笙笙,你是不是恨我带你离开孤儿院?”
“我怎么会恨你呢~”宋悦笙伸出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这个曾经被她无数次轻抚的动作,如今却让沈知让感到刺痛。
“如果没有你,我指不定被院长交给谁领养,或者被赶出孤儿院。我平安长这么大,都是因为你啊,为什么要恨?”
“笙笙,”他声音发颤,“我要听真话。”
夕阳从窗外洒进来,照亮宋悦笙半边脸庞。
沈知让这才发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光彩,黑得像是两口深井,再也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我没骗你。”她轻声说,嘴角还挂着那抹完美的笑。
沈知让却突然抬手覆住她的眼睛——掌心下的睫毛轻轻颤动,像被困的蝶。
他抵住她的额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手背:“算我求你……”
他整个人抖得厉害,像是随时会碎裂。
“不管你多恨我,让我知道好不好,我想听你说真话。”
宋悦笙的笑容僵在脸上。
即使被他遮住眼睛,从他崩溃的声音中,她也能脑补出是什么画面。
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看个悲情影视剧也会为里面的角色难受。
可散场后,谁又会记得?
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
沉默片刻后,宋悦笙问:“你真想听实话?”
“……是。”
沈知让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仿佛等待审判的囚徒。
“我不恨你。”宋悦笙轻声道,“我只是想让你死而已。”
她感觉到沈知让的呼吸骤然停滞。
“你让沈夫人领养我,不过是为了填补你丢失的兔子。”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不想跟你走,你就让人打晕我,又饿了我好多天。”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宋悦笙继续道:“沈家供我读书不假,但这十四年……”她轻轻笑了,“我活得像个提线木偶。”
“我亲爱的哥哥,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不再和你明着对抗吗?”
宋悦笙的嘴角轻勾,“是我八岁那年,你硬生生地把我从永安墓地拉走。那天,是我爸妈的忌日。”
沈知让的指腹突然用力,擦过她纤细的眉骨。宋悦笙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像风中残烛。
“我在剧组学了那么多年的武打。”她歪着头,发丝垂落肩头,“连武术指导都说我是十年难遇的好苗子。”指尖轻轻点在他胸口,“可是每次碰到你,就是反抗不了。甚至在你来戏剧学院拽我时,我报的散打班也不能让我反抗。”
“我甚至怀疑过……”
宋悦笙突然拉下他覆在眼前的手,直视他惨白的脸,“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蛊。”
沈知让的瞳孔剧烈收缩,喉结滚动了一下。
“直到最近……”宋悦笙轻笑出声,指尖描摹着他僵硬的轮廓,“这个枷锁突然消失了。”
她凑近他耳畔,吐息如兰,“你说……是不是老天给我的启发?”
沈知让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可是啊……”她惋惜地叹了口气,手指卷着病号服的袖口,“杀手失约了。你命大,没死在文锦路上。本来计划好今天要见爸妈的啊。”
沈知让不觉得是他的父母,所以……
“你想和我一起死?”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嗯哼~”宋悦笙笑得眉眼弯弯,\"不过失败了呢。\"
沈知让突然揪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猩红的液体溅在她雪白的病号服上,像绽开的红梅。
“医生!”宋悦笙猛地起身,走到门口,声音惊慌失措,“快来人!”
“为什么……”沈知让倒在地上,视线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她转身时冰冷的眼神:
“我可不想死后还要和你绑在一起,”声音轻得像叹息,“这辈子已经够恶心了。”
黑暗彻底降临前,沈知让竟觉得解脱。
如果就这样长眠不醒……似乎也不错。
至少他最后看到的……是她为他呼救的模样。
无关……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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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们匆忙赶来时,宋悦笙正乖巧地坐在床边,纤细的手指轻点着沈知让倒下的位置。
“怎么回事?”为首的医生蹲下身检查。
“不知道。”宋悦笙歪着头,长发垂落肩头,“我们正常说话,正讲到我工作的趣事,哥哥突然就吐血了。”
她眨眨眼,眼眶恰到好处地泛红,然后眼泪掉落,“可能是……太担心我的伤了。”
医生们交换了个眼神:“难怪都说沈家兄妹感情好。”
“是呀,我和哥哥非常要好。”宋悦笙抹了抹眼泪,甜笑着拢了拢病号服,“请一定要治好哥哥哦。我现在受伤严重,不方便跟着过去。”
看着担架上的沈知让被推走,宋悦笙忽然笑了。
她现在才意识到死亡对沈知让来说太仁慈了,她要他活着——像她这十四年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正要关门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抵住门板,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无法再推动半分。
宋悦笙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徐晏衡镜片后那双幽深的眼睛。
他微微低头看她,镜框的冷光在眉骨处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衬得眼神愈发晦暗难测,腕间的沉香木手串泛着温润的冷光。
“沈知让是你哥?”他开口,嗓音低沉,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询问,又像是某种试探。
宋悦笙抬眸,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不见半分温度。
她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袖口,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手腕,声音轻软:“徐晏衡,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好不好?”
她顿了顿,眼睫低垂,嗓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示弱:“我不想待在这里……去济世堂也比这里好。”
徐晏衡一怔。
他从未听过她这样求人的语气——像是柔软的藤蔓,轻轻缠绕上来,让人无法拒绝。
沉默片刻,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掌心温热。
“……好。”他低声道,“我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