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终是重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刘春燕时,眼里的慌乱褪去不少,多了些歉疚和坚定。
他抬手想帮春燕擦眼泪,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声音带着点沙哑:“春燕,顾知青说得对……我要是就这么带你走了,你这辈子的名声就全毁了,我不能这么自私。”
他攥了攥拳,语气更沉了些:“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
咱们回去吧,就说我带你到镇上吃碗热乎的馄饨,顺道买点东西,家里人应该不会多想的。”
刘春燕看着他眼里的悔意,又看了看一旁的顾从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眼泪还在往下掉,却不再是刚才那股绝望的劲儿了。
她把怀里的包袱递过去,手指微微发颤,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还有些不安。
陈石头接过两个包袱,转身看向顾从卿,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窘迫:“顾知青,这俩包袱……能不能麻烦您先帮着带回去?
等回了村,我再去知青点取。”
顾从卿看着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调侃,“你们俩倒是会找帮手。
那我倒要问问,这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
就没被家里人撞见?”
“没没没!”陈石头赶紧摆手,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做贼似的谨慎,“我昨儿后半夜偷偷摸出来,藏在村外那棵老槐树下了,刚才路过才取的,肯定没人看见。”
顾从卿盯着他看了两秒,见他眼神诚恳,不像是撒谎,才深吸一口气,从自行车上下来,伸手接过包袱往车后座一捆。
“行行行,算我多管闲事。
走吧,赶紧往回赶,别真让家里人看出啥端倪。”
陈石头和刘春燕连忙跟上,俩人并排走着,步子没了刚才的慌张,偶尔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从卿骑在自行车上,慢慢跟在旁边,车铃偶尔轻轻响一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为这俩年轻人的回头路,敲打着轻快的节拍。
顾从卿推着自行车往供销社走,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跟上,别掉队。”
眼角余光瞥见俩人乖乖跟上来,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了一半——这俩孩子看着执拗,倒还算听劝。
进了供销社,他直奔柜台找针线包,陈石头和刘春燕就站在门口,俩人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眼神瞟着货架上的东西,却明显心不在焉。
春燕的辫子被她自己攥得皱巴巴的,石头则一个劲盯着门口,像是怕突然窜出个人来似的。
出了供销社,顾从卿看了看天,又道:“去国营饭店打包几个菜,回去给大家伙加个餐。”
心里打着主意,得把这俩看得紧点,一步都不能让他们单独行动。
到了饭店,他让陈石头:“去门口看车,别让人偷了。”
顾从卿语气不容置疑,特意把石头支到外面,又冲刘春燕扬了扬下巴,“你进来,跟我在这儿等。”
刘春燕抿着嘴跟进来,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
顾从卿点了两个菜然后就坐在对面盯着她,时不时看看门口——陈石头正背着手守在自行车旁,跟个站岗的小兵似的,倒没乱跑。
等菜的功夫,顾从卿没话找话:“你俩回去了,打算怎么跟家里说?
总不能真说就来镇上吃了碗馄饨吧?”
刘春燕抬起头,眼里有点茫然:“石头说……就说他带我来买香皂,顺便看能不能扯点布……”
顾从清“嗯”了一声:“还算靠谱。
记住了,少说话,多听着,别跟家里犟,尤其别在老人气头上顶嘴。”
菜打好包,顾从卿拎着网兜出来,冲陈石头一点头:“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骑着自行车跟在俩人身后,车速放得极慢,车轱辘碾过土路的声音“吱呀”作响,像个尽职的护卫。
他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看他们并排走着,偶尔说句悄悄话,脚步比来时稳当多了,心里那点警惕才慢慢松下来。
到了村口,望见那棵老槐树,顾从卿才停下来,对陈石头道:“你们俩的东西我先拿回知青点,晚上没人的时候你再过来取,现在赶紧各回各家,别让家里人起疑。”
陈石头和刘春燕都低着头,脸颊还带着点冻红,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点头:“知道了,谢谢顾知青。”
声音里带着点松快,又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往村里走时,步子虽慢,却再没回头张望。
顾从卿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村口,才调转车头往知青点去。
顾从卿把自行车停在知青点院外,拎着那两个包袱绕到柴火棚后面。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人,便将包袱塞进柴火堆最里面,又用几根枯木枝挡好,拍了拍手上的灰——这地方平时少有人来,藏东西最稳妥,免得被其他知青瞧见问东问西。
自打把俩人劝回村,顾从卿的生活里就多了个“小尾巴”。
刘春燕毕竟是姑娘家,脸皮薄,只借着送野菜的由头来过两回,每次都红着脸说不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她来的时候总偷偷往院里瞟,像是在找什么人,见着陈石头也在,就更拘谨了,把东西放下就溜。
陈石头却不一样,几乎是天天往知青点跑。
顾从卿去大队部帮着记工分,他蹲在门口等着。
顾从卿在院里看书,他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瞎划拉。
甚至顾从卿去给村里的孩子扫盲上课,他也搬个板凳坐在最后排,听得比谁都认真。
起初顾从卿没当回事,只当他是年轻人脸皮厚,想着过阵子新鲜劲过了就好了。
可连着七八天都是这样,他实在忍不住了。
这天傍晚,顾从卿刚从教室出来,陈石头就颠颠地跟上来,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烤红薯。
他把红薯往顾从卿面前递了递,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眼睛亮晶晶的。
顾从卿侧身避开,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陈石头,你天天跟着我干什么?
我这儿也没什么活儿需要你帮忙的。”
陈石头把红薯又往自己嘴边送了送,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顾知青,我不是来帮忙的。”
他咽下嘴里的红薯,眼神突然变得格外认真,往前凑了半步。
“您是大城市来的,有文化,有本事,懂得多。
我想跟您多学点儿——学认字,学算账,学怎么能有本事……”
他顿了顿,挠了挠头,脸上泛起红意,声音却更坚定了:“我想早点有能耐,能撑起一个家,到时候就能堂堂正正地去刘家提亲,把春燕娶回家。
顾知青,您就教教我呗?”
夕阳把俩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陈石头眼里的期盼又亮又纯粹,像揣着颗滚烫的星星。
顾从卿看着他那股子执拗劲儿,想起他和春燕偷偷藏红薯干、揣糖块的样子,心里那点不耐烦忽然就散了。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点笑意——这小子,倒比之前那股子冲动劲儿靠谱多了。
“想学东西是好事。”顾从卿转身往知青点走,丢下一句,“明儿早上来院里等着,先从认字开始。”
陈石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乐得差点蹦起来,在他身后大声应道:“哎!好嘞!谢谢顾知青!”
手里的烤红薯都忘了吃,攥着拳头原地转了个圈,那股子高兴劲儿,恨不得让全村人都知道。
顾从卿听着身后的动静,脚步轻快了些。
顾从卿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陈石头拔高了的声音,带着点急于证明的雀跃:“顾知青!我认字!我上过两年学呢!”
他往前跑了两步,像是怕顾从卿不信,赶紧补充,“我爹以前让我去村小学念过书,加减乘除也会点,就是字认得不多,写起来也歪歪扭扭的!”
顾从卿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满是“你看我还行吧”的期待,忍不住笑了笑。
语气里带了点揶揄,“哦?那看来不用从‘一’开始教了?”
陈石头脸一红,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却又透着股机灵,“也、也差不多……好多字看着眼熟,就是记不全。
顾知青您教我认些常用的,再教教我写名字,春燕总说我写的‘陈石头’像画符……”
说到刘春燕,他眼里又亮了亮,像是突然来了底气,挺了挺胸脯:“等我字练好了,就给她写情书!”
顾从卿被他这话逗得挑了挑眉,没再接话,只是摆了摆手:“明天早点来。”
转身进了知青点的院门。
陈石头在原地站着,看着院门关上,才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把手里剩下的烤红薯三口两口塞进嘴里,转身往家跑。
心里头美滋滋的,脚下都带了风——他觉得,离娶春燕回家的日子,好像又近了一步。
等他有本事了,非得把他爹和春燕爹都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