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峡谷。
月色被高耸的峡壁切割,投下斑驳而冰冷的清辉。
峡谷深处,风声如同鬼魅呜咽,完美地掩盖了埋伏者的呼吸与甲胄轻微的摩擦声。
安德烈和夙柔如同蛰伏的猎豹,隐在阴影之中,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峡谷下方那条蜿蜒的小道。
身后,是近百名屏息凝神的精锐战士。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远处传来沉闷的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和驼马的响鼻。
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出现在视野尽头,车上满载着鼓囊囊的麻袋,护卫的骑兵警惕地巡视着两侧崖壁。
“来了。”安德烈压低声音。
夙柔微微颔首,手指无声地划过脖颈,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当粮队完全进入伏击圈时,安德烈猛地一挥手下令!
“杀——!”
刹那间,滚木礌石从天而降,箭矢如同疾雨般倾泻而下!
峡谷内顿时人仰马翻,兵刃碰撞声骤然爆发,打破了夜的死寂!
安德烈一马当先,如同黑色旋风般冲入混乱的敌阵,手中弯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
夙柔紧随其后。
战斗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突袭加上地利,让押运粮草的东部叛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
然而,困兽犹斗。
一名被斩断手臂的叛军小头目,在临死前的疯狂中,竟猛地将手中的断刀朝着离他最近的夙柔掷去!
那断刀旋转着,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安德烈正劈翻一名敌人,眼角余光瞥见寒光射向夙柔侧脸,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想也不想就要扑过去格挡!
但夙柔的反应更快!
她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偏头!
“嗤——!”
断刀锋利的边缘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割断了几缕扬起的发丝,最终深深钉入一旁的粮车木框上。
一道细细的血线,瞬间出现在夙柔白皙的脸颊上,血珠缓缓渗出。
安德烈的呼吸都停滞了!
可夙柔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仿佛那火辣辣的疼痛根本不存在。
在偏头躲闪的同时,她手中的匕首已然递出,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名掷刀叛军的咽喉!
那人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瞪大了眼睛,嗬嗬了几声,重重倒地。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冷静得令人心悸。
战斗很快结束。
叛军被全歼,粮草被尽数缴获。
安德烈站在原地,看着夙柔面无表情地抬手,用手背随意蹭了一下脸颊的血痕。
那细微的伤口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心跳依旧很快,一种后怕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清理战场!”他压下异样,沉声命令部下,然后大步走向夙柔。
夙柔正低头,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按了按自己腰侧。
连续数月的休养,虽然伤病未愈,但大漠的伙食似乎…过于好了些?
她感觉之前合身的骑装,此刻腰间似乎略显紧绷。
看来是长了些不必要的膘肉,手感都软了些…
得找机会活动活动了。
她微微蹙眉,完全没在意脸上的小伤。
“你的脸…要不要紧?”
安德烈走到她面前,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目光紧紧锁住那道血痕。
夙柔闻声抬头,看到安德烈眼中那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担忧和…
一丝残留的惊悸?
她觉得有些莫名,这点小伤算什么?
在南国战场上,比这严重十倍的伤她都受过。
她摇摇头,表示无事。
动作间,牵扯到伤口,细微的刺痛让她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
安德烈看着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习惯了她的聪慧、她的冷静、甚至她的算计,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骨子里那种属于顶尖武将的、对伤痛近乎麻木的悍勇。
一种强烈的、想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保护起来的冲动,与他深知她根本不需要保护的认知剧烈冲突着,让他心绪复杂难言。
“…此地不宜久留,返回王庭路途太远,今夜先在附近的友好部落落脚。”安德烈最终只是移开目光,恢复了平时的语气吩咐道。
队伍押送着部分缴获的物资,迅速撤离了弥漫着血腥气的峡谷,朝着最近的、一个臣服于王庭的中等部落驻地行去。
部落首领早已收到消息,诚惶诚恐地腾出了最好的帐篷和食物招待大漠之王。
随行的侍卫长是安德烈的心腹,早已窥破主上对那位南国女子的不同寻常。
见夙柔脸颊带伤,又见主上目光时不时飘过去,他眼珠一转,便自作主张地“安排”起来。
他故意将安德烈引至最大最舒适的那顶帐篷前,低声道,“王,您今夜在此歇息,夙姑娘的帐篷就在…旁边那顶稍小些的。”
他手指的方向,却分明是通往这顶大帐篷内部的另一道厚毡门帘。
那是部落首领通常留给宠妾或贴身侍女的内间。
安德烈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眼夙柔略显疲惫的侧脸,又想到她脸上的伤,最终默认了这种安排,只沉声道,“让人送些热水和伤药过来。”
夜深人静,部落逐渐沉寂下来。
安德烈处理完几件军务,想起夙柔的伤,终究有些不放心。
他拿起侍卫送来的金疮药,鬼使神差地,掀开了那道隔开内外间的厚毡门帘,迈步走了进去。
内间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篝火的微弱余光透过毡房的缝隙渗入少许,勉强勾勒出床榻的轮廓。
安德烈的脚步很轻,但他刚踏入内间不到两步!
一道凌厉至极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
一个冰冷坚硬,锋利无比的东西已经精准地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再进半分,便能割开他的喉管!
安德烈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几乎凝固!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利刃散发的森森寒意和持刃者毫不掩饰的杀机!
黑暗中,他对上了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即使光线昏暗,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警惕一丝被侵犯领地的怒意。
是夙柔。
她根本就没睡!
或者说,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都会在瞬间触发她深入骨髓的警惕和反击本能!
“是我。”安德烈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地开口,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那锋利的匕首下一秒就划下去。
抵在喉间的匕首微微一滞,但并未立刻移开。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仔细辨认了一下,杀机缓缓收敛,但警惕依旧。
过了几秒,匕首才慢慢撤开。
安德烈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进来的是别人,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
“你的警惕性…总是这么高。”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却发现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他举起手中的药瓶,“我只是…来给你送药。”
夙柔沉默地看着他。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脸颊上那道细小的血痕隐约可见。
安德烈看着她这副戒备疏离的模样,再想到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致命威胁,心中那点旖旎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
更深的好奇。
这个女人,就像大漠最深处的谜团,强大、冷静、美丽而危险。
他试图靠近,却总被无形的高墙阻挡,甚至险些被其所伤。
他默默将药瓶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早点休息。”最终,他只能留下这句话,转身退出了内间,轻轻放下了门帘。
帐篷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寂静。
夙柔握着匕首,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松开手指。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瓶冰凉的药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望着微微晃动的门帘,眼神复杂难明。
大半夜……
送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