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霆珏的电话仍然没打通,两人的联系停留在他说要出去处理点事情,他是有独立生存能力的成年人,姜望舒也不愿拘束着他,随他去。想着女儿还在车里等着,索性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然后不再管。
刚打开车门就听到小家伙对她说:“妈妈,我想去上班。”
即使她思维跳转太快,姜望舒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对,反而笑着答应她:“好啊。”女儿想象力丰富,会主动思考,不拘泥于大人的指令,能天马行空地提出自己的需求,她当然觉得是好事。
于是和三岁的小孩聊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鱼鱼大声说:“助理!余东舅舅那样的助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也是每天都会听到的职位,还可以天天陪着妈妈,她觉得这个工作太棒啦。
她的回答总是出乎意料,姜望舒嘴角噙着笑逗她:“你来当妈妈的助理那你余东舅舅就要失业了哦。”
“妈妈,什么是失业?”
“就是没有工作了。”
没有工作?那就是没有钱钱也没饭吃,余东舅舅对鱼鱼很好,她不想他没饭吃。这么一想小小的她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好叭,妈妈,那我不当助理了。”
姜望舒实在不忍她失落,说:“没事,妈妈工作太忙了,觉得自己可以再加一个助理,保证你和你余东舅舅都有工作。”
“真的吗?”鱼鱼大喜,眼睛亮亮的。
“当然。”
工作搞定了,接下来就轮到谈工资了。鱼鱼有样学样地问:“妈妈,我有工资吗?”
“有啊,工资妈妈给你日结。”
“什么是日结?”
姜望舒差点忘了,坐在她面前的不是来面试的名校高材生,而是她没读过几天书的女儿,她耐心解释:“就是你每天工作完妈妈就给你发工资。”
每天都给钱?鱼鱼忍不住在车里欢呼:“耶!好诶。”她也有工作了,还是每天发工资哦,她们家里又多了一位赚钱的人啦,心想爸爸没有钱也没关系,她和妈妈可以给他。
*
姜望舒回国给大家都带了礼物,尤其是这父女俩的,想着小家伙心情不佳,她把购物袋里放着的礼物拿出来,“宝贝儿,妈妈给你带了礼物,喜欢吗?”
鱼鱼看看妈妈,又望望礼物,她很喜欢,可是她却摇摇头:“妈妈,以后鱼鱼不要玩具了……”在她看来妈妈买礼物要花钱,工作很辛苦,二选一的话,她还是不要心爱的礼物了吧。
姜望舒纳闷,“怎么啦?为什么不要了呢?”她低头看手里的东西,确定是前段时间她想要的定制款小鱼乐高积木啊,心说她又没跟上鱼鱼时代的发展了吗?
小姑娘再抬起头时已经泪眼朦胧了,声音染上哭腔:“鱼鱼……鱼鱼……”她哽咽得说不出话。突然,她“呜”的一声扑到妈妈怀里,小珍珠似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哭得我见犹怜。爸爸不和她说话她没哭,在幼儿园打架她没哭,大虎扯她头发她也没哭,这些天心中积蓄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其实她也只是个三岁小孩,平衡情绪是一份成年人都很难拿到满分的试卷。
姜望舒吓一跳,急忙把伤心欲绝的她抱在怀里哄:“宝宝,怎么了?别哭别哭,妈妈在呢。”
鱼鱼从小在自由开明的环境下长大,姜望舒和花霆珏很多时候没有把她当小孩对待,大大小小的事也都会尽量让她参与,小家伙自然也没觉得自己是小孩,只认为她也有一份责任。所以她是愧疚的,“妈妈,我和爸爸都没有工作,没有钱,我们家很穷的,鱼鱼不要礼物了……”
都说童言无忌不用管,姜望舒却认为小孩子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和道理,她也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在金钱观教育方面做得还不够好,要不然怎么会叫女儿觉得他们家很穷呢?
姜望舒先是否认她其中一个观点:“宝贝儿,我们家里不穷啊。”
鱼鱼不信,“可是我和爸爸没有上班……”
“不上班不代表没有钱。”姜望舒说道。
就在她刚要开口详细解释“上不上班和有没有钱之间的关系”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串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出去玩了一下午,回来听见宝贝女儿哭成泪人儿的花霆珏傻眼了,赶紧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丢了。这年头的手机除了联络人没什么好玩的,存在感不高,花霆珏喝完酒都不知道把手机放哪儿了,还是工作人员捡到交还给他,他拿到手机就看见信箱里躺着一条老婆发来的短信,只有五个字:五点前回家。
而此时此刻手机时间显示——16:30,距五点还剩半个小时,危!花霆珏顿时预感自己离死不远了,他一路狂飙卡点进了家门。
然后就是他看到的这一幕。
花霆珏啥也顾不上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一味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姜望舒闻声回头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眼神似乎在说“上哪儿鬼混去了,现在才回来”,花霆珏瞬间领悟,求生欲极强的他连忙解释说:“霖子回国,我们喝了点酒,看到消息我马上就回来了!真的!”
姜望舒轻“嗯”了声,没说什么,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收回到哭泣的女儿身上。
爸爸妈妈都在自己面前,鱼鱼又问了一遍:“我们家是不是很穷?”
花霆珏:“啊?”他没弄清情况,朝姜望舒挤眉弄眼,姜望舒没理他,再次回答鱼鱼:“不穷。”
以前鱼鱼不懂社会的生存法则或许会相信爸爸妈妈的话,但现在她晓得了,他们都是要工作才有钱的!
她眼睛尖,望向楼梯间正准备下楼的慕秀芝,抽抽噎噎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 “奶……嗝,奶奶,你……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的爸爸赶出去,鱼鱼已经找到工作了,我们有钱的。”
一句话,矛盾主体瞬间转移。
姜望舒皱了皱眉,她弄不明白了。
主人公之一的花霆珏瞪大双眼,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妈——亲妈!不是吧?他就一下午没回家,他妈居然和他女儿说要把他赶出家门!这……真的合理吗?
慕秀芝默然,头疼地扶着额头,她着实也没想到还有她的戏份,更没料到这小家伙居然把她上午说的话当了真。话到底是自己说出去的,她的确要负责任,于是和她说:“放心,不赶他出去,也不用你上班赚钱,行吗?”
小孩懂感恩,停了抽泣,奶声奶气地感谢道:“嗯……谢谢奶奶~”
慕秀芝这下楼也不是,回房间也不是,进退两难,她干脆去茶室躲清闲,走之前交代客厅的夫妻俩:“你们好好哄哄她。”
说完,眼睛盯着花霆珏,点名批评:“尤其是你,花霆珏,一天天地闲得没事招惹她!”
被点名的某人:“……”他冤枉啊。
可接下来姜望舒把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后,他发现自己真不冤枉啊!合着他闺女冲冠一怒为亲爹,还为他打了一架。
他感动地抓着闺女的小手,蹲下来和她道歉:“对不起啊宝贝儿,爸爸不应该不和你说话的,这几天爸爸……”心情不好这四个字被他咽了回去,补充道:“总之爸爸就是不应该这样。”
小团子软乎乎地说:“没关系的爸爸,鱼鱼也不对哦,下次我一定会把寿司拿回来给你分享的,你不要生气啦。”
“嗯好!爸爸没有生气了,谢谢宝贝儿。”
父女俩击掌和好,一笑泯恩仇。
鱼鱼脸上的泪痕清晰,姜望舒给她洗了脸,重新扎好辫子,把她抱回房间,花霆珏在一旁都插不上手。
姜望舒将这几天所有的细节捋清,决定和女儿讲明白,她牵着鱼鱼坐到儿童房里的沙发上,沙发有点迷你,勉强能容纳母女俩,花霆珏只能靠边站。
“鱼鱼。”
“嗯?”
“首先,妈妈要告诉你我们家里不穷,爸爸妈妈都有很多钱,你想买什么想要什么我们都会给你买,不用省钱。”
“嗯嗯,你妈妈说的对!”这话听得旁边的花霆珏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心想谁敢说他们家没钱啊?
姜望舒斜睨他一眼,“闭嘴。”
花霆珏:“哦。”
姜望舒继续和女儿说:“第二,大多数人不工作就没有钱,但是也有一部分人不需要工作,比如你爸。”
花霆珏:“……”说他啃老呗。
“为什么?”鱼鱼不明白,这和她听到的不一样。
姜望舒用浅显易懂的话告诉她:“因为你的爷爷奶奶很努力很努力地上班,他们把钱给了他们的宝宝,也就是你爸爸,所以即使他没有工作也有很多钱。”
鱼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原来还可以这样啊,爷爷奶奶真好。
看到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机灵劲,姜望舒心里某个地方塌陷了一块,满眼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说:“妈妈很努力地上班,以后也要全部都给鱼鱼,明白吗?”
鱼鱼似懂非懂,她一向鬼灵精怪,居然歪着头问她:“那宝宝不可以上班给爸爸妈妈钱吗?”
“也可以啊。”姜望舒没有抹灭掉她的纯真,肯定了她的奇思妙想。
花霆珏低头不语,勾了勾唇笑着看她们。
忽然,鱼鱼扭头轻轻拉了拉爸爸的袖子,扑到他怀里安慰他:“爸爸,没关系哦,就算你没有工作鱼鱼也很爱你,以后我也可以去上班赚钱养你!”
“一定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哦!”
花霆珏愣了,一时间心口热热的。他很难说清楚此刻复杂的心境,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抱住女儿小小的身体,又腾出手来按了按濡湿的眼角,把头偏过去死死压下泪意。
在大部分的孩子眼中爸爸应该和“顶天立地”划等号,他们勇敢无畏、在外拼搏,可花霆珏心知肚明自己实在是配不上这个四个字。
姜望舒知他所想,默默叹了口气,从旁扯了张抽纸递给他,像上次他调侃她一样打趣道:“喏,擦擦眼角的汗水。”
花霆珏接过纸巾,勉强地笑着骂她“学人精”。
*
今天晚上是姜望舒哄鱼鱼睡觉,鱼鱼在妈妈的帮助下刷牙洗脸,换上睡衣就蹦蹦跳跳地爬到床上,拉上专属被子躺好,她乖乖地枕着枕头,小声喊“妈妈”。
“嗯?”姜望舒回头。
“爸爸真的没有工作吗?”家里不穷已经充分验证了,鱼鱼还是好奇工作的事情,毕竟这可比童话故事的探索性强多了。
“嗯。”姜望舒点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面不改色地说:“你爸爸以前是有工作的,当妈妈的助理,很厉害的。”说“厉害”确实有点心虚,因为花霆珏在公司当助理那些日子她至今难忘,还得给他配个助理。
鱼鱼想起那天那两个姐姐的对话,立即追问道:“那爸爸是被妈妈辞退了吗?”
“不是的。”姜望舒放下手里的童话书,给她掖好被子,声音格外温柔:“因为那时候你来到了爸爸妈妈身边啊,我和爸爸都很爱你,希望你能健康幸福地长大,爸爸和妈妈说他想要留在家里照顾你,所以妈妈就一个人去上班啦。”
在照顾孩子、牺牲自己的这门考试里,姜望舒必须承认花霆珏做的比她好,他也不抱怨,一个人从生疏到熟练,亲力亲为。
在幼儿园听到的那句“米虫”以及花霆珏的自责在姜望舒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无法去堵住每一个人的嘴,唯一能做的是告诉女儿他的爸爸并不差劲,“妈妈知道你很棒,可妈妈还是要告诉你——没有工作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在照顾你这方面你爸爸能拿第一名的。”
“第一名”在鱼鱼的眼里含金量很高,她轻“哼”了声:“我也觉得爸爸很厉害,才不是米虫呢!他唱歌比我们幼儿园的所有音乐老师唱得都好听。”
“额……”姜望舒停顿。前尘往事太复杂,一时半会一和女儿解释不清关于他爸音乐梦的事情,皱着眉组织语言:“爸爸不太喜欢唱歌。”
“妈妈你骗我!”小家伙突然坐起来。
姜望舒摆出无辜脸,“我哪里骗你了?”
“爸爸很喜欢唱歌哒,他每次都偷偷的,我看见过哦,爸爸唱歌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妈妈你说过,亮晶晶就是喜欢,爸爸喜欢哒!”
是了,怀揣梦想的人眼睛是闪着光的。回忆将姜望舒带回那些年,她也见过花霆珏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专注迷人、魅力无限。
她无法反驳女儿的话,坦白认错:“好吧,妈妈确实骗了你,我错了。”
鱼鱼俏皮地和她握握手,说:“我原谅妈妈啦!”
“好了,快睡吧。”
“嗯嗯,妈妈晚安。”
儿童房的门没关,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外面站了许久。
*
姜望舒回房间睡觉,刚在床上躺下便被身后的男人从后面搂住,花霆珏把头埋进她颈窝里,微凉的唇瓣在她白皙光洁的肩膀停落,姿态亲昵眷恋。
抱了许久姜望舒才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呢喃道:“你会觉得我当时做错了决定吗?觉得……我是个逃避问题的懦夫吗?”
他们两个一个冰一个火,性格截然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天差地别。前者会蛰伏会报复,不还回去决不罢休,后者则是不屑纠缠,干脆利落地划清界限。
毫无疑问,花霆珏眼下是苦恼的、烦闷的。他以为他忘记了当初的事情,可谢方舟一出现他发觉往事历历在目,洒脱是假的,甚至还将无法消解的坏情绪带到了女儿身上。
鱼鱼越懂事他就越自责越愧疚,越想做最好的爸爸,越是自觉亏欠,他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
姜望舒懂他。她转过身反问他:“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是会那样做,不是吗?”
花霆珏垂下的睫毛颤了颤,沉默反而表明了他的心思,他的答案永远不会变。是啊,即使时光倒流无数次,站在那个时间点的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姜望舒伸手环住他的腰,凝望着他漆黑的眼睛,平静又坚定地说:“在自己的事情上偶尔懦弱总比集体行动中懦弱要好得多,至少你并不亏欠任何人。一直勇往直前的人生太累了,松懈一次是合理的。别用过往的自己审判当前的你,那是无解的。”
说罢她闭上了眼,只说了一句:“你不用自责,她以你为荣。”哪个她呢?姜望舒说不清,或许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