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一片丹心,日月可鉴’!好一个‘迫不得已’!我人缘好,不行么?人缘好就要被说成结党营私?”刘绰闻言,不怒反笑。
她目光如炬,直射向跪伏在地的薛御史。
“陛下,御史风闻奏事,意在广开言路,纠察不法,而非令人罔顾程序,肆意攻讦!程序既已大谬,其所奏内容,真实性、公正性何在?
此例一开,日后是否任何御史皆可无需证据、不循规章,于这大朝会上信口指摘任何一位大臣?届时朝纲何在?法度何存?!”
薛御史脸色惨白,汗出如浆,急声辩驳:“陛下!臣…臣是因杜相、葛中丞与明慧郡主关系匪浅,恐其回护,才出此下策啊!臣之心,天地可表!求陛下......”
“污蔑我一个还不够?”刘绰嗤笑一声,截断他的话头,言辞犀利如刀,“杜相掌中书门下,协调万机,素来秉公持正,乃国之柱石!葛中丞总宪台纲,肃正朝纪,铁面无私天下皆知!你仅凭臆测,便敢公然质疑两位重臣操守,攀咬上官,究竟意欲何为?”
她转向御座,躬身一礼,声音沉静却蕴含力量:“陛下,杜相赏识臣之建言,乃因臣所献之策利于国计民生,此为公义!葛中丞向臣求购成药,乃是公平买卖,银货两讫,何来私弊?
若按薛御史之言,因私交便可质疑公心,那满朝文武,谁无三五故旧?是否日后任何弹劾,皆可因一句‘恐其回护’而跳过程序,直达天听?以风闻为刃,就可肆意构陷,行党同伐异之实?
若如此,岂非人人自危?此人以此模糊之言,污蔑重臣清誉,离间君臣,其心可诛啊!”
殿中群臣看得目瞪口呆。
说得对啊,买个药就能被诬陷徇私,以后赴个葬礼、吃个喜酒是不是也得被攻讦?
溜须拍马的事先不说,以后遇到同僚还能不能说话了?
明慧郡主说得对,人缘好也不行么?
死去的记忆重新活了过来,刘绰辩才了得,他们都知道。
她不过回家生了个孩子,他们怎么就忘了呢?
未经“关白”和“进状”程序便直接在大朝会上弹劾,轻则罚俸,重则丢官。
薛御史刚才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借口竟被刘绰几句话就变成了离间君臣的死罪。
不少人在心底暗暗为薛御史还有那些要罢免她官职的人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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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相、葛中丞,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薛御史回过神来,试图解释。
“陛下!”刘绰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猛然跪地,声音愈发冷冽,“薛御史程序谬误在先,构陷同僚在中,攀咬重臣于后。三罪并立,昭然若揭!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令,由三司会审,彻查薛御史此次弹劾之本末!但求还臣与杜相、葛中丞一个清白,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这幕后之人欲乱我朝纲,所图甚大啊!”
杜佑及时助力道:“陛下,明慧郡主所言甚是!御史风闻奏事,乃国之重器,岂能如稚童玩闹,不循章法?薛昂此举,非止针对郡主,更是践踏朝廷法度,动摇监察之本!老臣附议,请陛下彻查!”
葛临川紧随其后,面色铁青:“陛下,臣掌御史台,出此纰漏,亦有失察之过,甘领责罚。然薛昂未经关白,擅自行动,攀咬上官,臣恳请陛下,严惩不贷,以正台纲!”
俱文珍和郑珣瑜的人见状,心知薛御史已是一步废棋,若再回护,恐引火烧身,竟无一人出声。
龙椅上,李纯的面色早已阴沉如水。
他初登基,最重权威与秩序。
“薛昂!”皇帝的声音冰冷,“你还有何话可说?”
“陛下恕罪!臣忠心耿耿,绝非受人指使!当日弹劾明慧郡主之人众多......臣……臣也是一时情急,唯恐郡主势大,阻塞言路……”
薛昂浑身发抖,却也知道要拉上更多人才能减轻自己的罪状。
“绝非受人指使?”李德裕适时出列,“薛御史,你的‘忠心’,价值几何?可抵得上浙西送来的那三千贯‘润笔费’?可抵得上李锜承诺事成之后,保举你侄儿出任润州司马的私信?!”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薛昂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惊恐充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满朝文武哗然!
就连御座上的李纯也瞬间坐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如鹰隼。
“你…你血口喷人!”薛昂尖声叫道,却已是色厉内荏。
“血口喷人?”李德裕冷笑,取出几封书信,从容不迫道:“陛下,臣昨日于一名被灭口的进奏院吏家中,搜得一密匣。内有浙西观察使李锜勾结朝臣、贿赂言官、构陷忠良、意图中断漕运巡查之事。请陛下御览!”
内侍连忙将李德裕手中的证据呈送御前。
李纯快速翻阅,脸色越来越沉,最终猛地一拍御案!
“薛昂!你好大的狗胆!三千贯钱!一个五品司马!就让你卖了朝廷纲纪,做了藩镇的走狗,来这紫宸殿上狂吠乱政?!你这颗‘忠心’,李锜买得可真便宜!”
“陛下!陛下饶命!臣…臣是一时糊涂啊!”薛昂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是李锜!是李锜威逼利诱…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吉甫和李德裕父子俩趁势而上,同时出列。
一个道:“陛下!薛昂辱没台谏,勾结藩镇,罪不容赦!请陛下圣裁!”
一个道:“陛下!李锜狼子野心,对抗朝廷、截留国帑,扰乱圣听!此等蛀虫,危害社稷,绝不可留啊!”
李纯胸中怒火翻腾,眼中杀机毕露。
李锜的手竟然伸得如此之长!
“来人!”皇帝声音森寒,“将薛昂打入天牢,交由三司严加审讯!给朕彻查到底,凡有牵连者,一律严惩不贷!”
如狼似虎的金吾卫立刻上前,将彻底软瘫的薛昂拖了下去。
凄厉的求饶声渐渐消失在殿外。
李纯目光扫过满殿噤若寒蝉的臣子,最后落在李吉甫身上,语气稍缓:“今日之事,足见宵小之辈,难撼忠良之心!儿子儿媳都出类拔萃,李卿有福啊!”
“漕运之事,关乎国脉,市舶之策,利在千秋。”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刘绰,语气更柔软了些,“明慧受委屈了。你刚生产不久,便为国事忧心,辛苦了。朕信你清白,市舶司之事,仍由你全权负责,安心休养便是。待你身体康复,朕还有重任托付。”
“臣,谢陛下信任!定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隆恩!”刘绰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
朝臣们心中无不凛然:刘绰这女人,简直是个刺猬,碰不得!
瞧陛下的意思,传闻是真的:李吉甫很快就要入主中枢了!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想趁机瓜分市舶司权力的人,都暗自收敛了心思。
只有再次没看成刘绰笑话的李经失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