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的窗门并不隔音,苏遮月在门外等候之时,里头婉转承欢的声音传了出来,哼哼然然,娇酥入骨……
倘若此刻等的是男子,只怕已然耐受不住,可此时只苏遮月一名女子并侏儒小仆,任里头如何妖媚,都无所感。
偶尔也有男子的喘息声一道传出,苏遮月听不出是什么人,只依稀听得年岁不大。
她正心下猜疑,忽地里头声响停了。
又等了一时,传出三下敲击木板的声音,小仆听了便道:“娘子,我们该进去了。”
苏遮月答应一声,悄步跟在他身后。
甫一进房,便是浓郁的花香,脂粉香,将情事过后的气味遮掩了下去。
苏遮月望过去,屋子里却只剩下那宫监一人。
另一名男子不知何时已走了,她见得房后还有一道门,人应从那儿离开的。
床帏大落落地敞开着,那床上铺满了鲜花,已经有许多黏烂了,嫣红的花汁从床栏边流下来,地上粘了不少,说不出的淫靡浮艳。
那宫监已然洗沐停当,松松罩了一身朱锦宽袍,趿着一双木屐,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苏遮月和小仆来到他身旁,见他一头半湿的青丝垂到腰侧,水痕落在袍子上,又洇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那小仆却是乖觉,两步上前,从拣妆匣子里取出一把玉篦,给这宫监梳起发来。
那宫监任他梳着,忽然出声问道:“听说京里新出了一种血晕妆,还挺新鲜的,你可会化?”
苏遮月在边上静默听着,忽觉气氛不对,猛一抬头,正对上那面铜镜,心中蓦地一惊。
原来那宫监一直从镜子里看她,这话也不是问那小仆的,是在问她。
苏遮月慌忙错开眼,摇了两下头,又低垂眉目道:“未……未曾见过………”
却说她刚到新京几日便下了狱,这血晕妆还是头回听到。
那宫监神色一滞,说道:“那就仙娥妆吧。”
仙娥妆,这……苏遮月头皮发紧,又是摇了下头:“…不,不会……”
“木兰妆呢?”
苏遮月听得都不敢抬头,声音小得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也,也不会……”
边上那小仆向她投了一眼。
苏遮月只觉得后背沁出层层冷汗。
那宫监映在铜镜里的面孔窒了又窒,许是顾及着上位者的体面,竟是也没脸红脖子粗,只道:“算了算了,随便化个你会的吧。”
话落,那小仆已赶紧帮着打开胭脂匣子,粉盒,黛笔、花钿也一齐备了出来,这阵势,俨然是容不得苏遮月说不。
苏遮月只好顶着头皮走过去。
她此刻只是如邹大娘那般的寻常妇人身份,自不敢施展什么技艺,只能化一个最无差错的桃花妆。
苏遮月稍稍匀息吐气,止住手上的颤意,着手打开粉匣。
刚刚在远处不察,待靠近这宫监时,她才发现对方的脖颈,肩项处是密密的痕迹。
雪白的肌肤上如红梅绽开,显然方才情事激烈非常,苏遮月光看着都觉得羞赧,他却也不做遮挡,明晃晃地露在外头。
苏遮月不敢多瞧,仔细地帮他上妆。
这时外头脚步声响,又有一名宫奴走了进来。
苏遮月瞥了一眼,竟是还要年轻许多,大概只十四五岁的模样,衣裳规制看着下等几分,应是个低阶宫奴。
他手上端了一金盘,上面似乎盛了一碗汤,许是看着那宫监在忙,先是放到桌上,才走过来。
方走到右手边空处,正要禀告说话,那宫监便忽然伸手,把他一把抓过。
那一下又狠又快,叫正在边上施粉的苏遮月都颤了一下,粉扑簌簌地落到衣裳上。
那宫监没顾得上她,抓了那小宫奴后,竟是直接剥开他的外袍。
那小宫奴直给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道:“爹,便是给儿子十万个雄心豹子胆,元宝也万万不敢做这事……”
那宫监扒了他衣裳上下仔细看了遍,又擒住他的下巴,逼着他张嘴,看了好一会儿,才给他撒手放开,只冷笑道:“由得了你么?”说完转回眼来,看着铜镜问:“外头如何了?”
那叫元宝的小宫奴紧赶着将衣裳穿上,躬身回话道:“还在审呢,方才又打东城抓了一批人。”
那宫监冷哼道:“尽抓些不相干的。”
“爹说的是。”那元宝定了下神,重又端起笑脸,迎奉上来,“那些官儿无非就是借个事端闹腾起来,各家互相攀咬,搅得一淌混水罢了,还将爹交给我的那药馆子给连累了,有幸爹明察,好赖给洗脱了罪,打发两个偷窃的伙计了事,只是从儿子口袋里出了许多银子,好生肉疼……”
“哪的油水都没你那药馆多,你瞅那些当差的是瞎子么,不扒了你三层皮是给我面了!”
“是,是,爹说的是……”那元宝连声答应。
他们说话时并不避讳苏遮月,苏遮月心想大概是因为她一介罪奴,身份卑微,无足轻重。
她一边静默上妆,一边暗自听着,也是渐渐明白过来——原来荣和堂是这些宫监内侍的私产,方有北宁王府的生意,前些日子也是这群宫监在背后用银钱疏通,才将案子草草了结,不追问究竟。
“爹你说这事什么时候才能了结,老这么查下去,我这儿也七上八下的,万一……”
苏遮月正给那宫监描到眉尾,那宫监闭着眼没说话。
那元宝察言观色,又转了话头道:“听说王爷他亲自去百岳观了,那百岳观设在山顶,从山门上去,千来级的石磴啊,当真是一步一叩首上去的?那不得把头给磕破了么?”
苏遮月听到“王爷”,心中蓦地一跳,却不敢显露异常,强定心神,握住黛笔,仔细绘制。
她心知这王爷应是虞戟无疑了,本是新婚燕尔,突遭变故,只怕是痛心剜骨。
人在急痛之中,总不免诉诸神佛。
连虞戟也不能例外。
“我看你这耳朵长的很,竟打听些不该知道的,还是割下来剁成肉糜子的好了!”
“儿子这不是想给爹分忧么?咱这新王妃一出事,闹得宫里宫外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宁,爹这些日子的实在折腾坏了……”
他话没说完,忽地一个东西迎头砸过来,“咣”地一声,正中脑门,不由”哎哟”一声,宫监的话跟着传来,
“那可是过了府的贵人,要是出了岔子,你我都是得给人陪葬的!”
元宝被砸破了头却笑,似是看出那宫监并没有真动气,一擦额上的血,反贴上来道:“儿子是贱命一条,抽筋剥皮也不可惜,可爹金贵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能少了您呢?”
他似是语带深意,将那宫监的嘴角勾出一道含蓄的笑来,又忽地打镜中看了苏遮月一眼。
苏遮月忙将最后一点珍珠粉给贴了上去。
她其实已经拖延了一会儿,只为多听点关于北宁王府的事,见那宫监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磨蹭,立时加快了动作。
庆幸那元宝还在追问:“爹与我透个风……当真是外头传的,失了魂么?”
那宫监眉目一紧:“哪听来的魂啊鬼的,完全两码事!”
苏遮月还想多听一句,可这宫监却不再往下说了,只拿起一面铜镜看了半晌,问道:“今日这妆如何?”
那元宝嘴甜笑道:“爹爹天资国色,这些胭脂水粉,涂啊抹的,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他又搜肠刮肚,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什么貌比嫦娥,天女下凡的,一股脑地说出来。
苏遮月听着这原该是形容美貌女子的词藻,此刻都被用在这男儿身的宫监身上,多少有些怪异,但被夸赞的正主却不以为意,眉眼舒展,笑生双颊,听得十分愉悦。
说来这宫监到底是男子,纵使男生女相,能比的过寻常女子,但与真正的美人相比,还是逊色不少,五官既不如姝烟美艳,亦不如天芷出尘,便是怜儿,都输了几分青涩可爱。
苏遮月观他神色,似乎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只是爱听好话罢了。
门外脚步声起,方才那小仆打中间出去了一次,这时从外头领了人送来一顿饭菜,在桌上铺开。
清一色,全是肉食荤菜。
又端来一大盆汤,乳白色的,端放在那宫监面前。
那宫监坐下,又叫苏遮月边上给陪坐了。
苏遮月见方才那小仆和元宝都一左一右地侯着,两个人都站着,只自己一人坐着,仿佛她是什么贵客一般,可分明又不是,一时也有些七上八下。
那小仆从那大盆里盛了一碗出来。
那宫监接过,喝了一碗。
他并不是小口啜饮,而是张开嘴,满口喝下,接连喝了三大碗,将苏遮月看得一愣一愣。
到喝第四碗时,打了个饱嗝,转眼见苏遮月光坐在那儿,连筷子都没拿,问道:“你怎么不吃啊,不饿吗?”
苏遮月一愣,刚要点头推却,又听他兀自说道:“牢里也没有这些吧,多吃点,权当谢你方才替我化的妆。”
苏遮月滞了片刻,终是不敢违逆,提起筷子。
桌上的荤肉大菜,她都不敢下筷,只敢拨着面前一碗米饭。
刚咬下一口饭,便听那宫监悠然说道,
“我知你是受牵连的,那帮官差捉人原也捉不到你头上,倒是受了几天牢狱之苦。”
苏遮月刚要点头,那元宝接道:“还不谢大人。”苏遮月不待多想,立时慌忙躬身作揖道:“多……多谢大人。”
“站起来做什么,坐下吃啊。”
苏遮月随着他的话,又缓缓坐下。
那宫监越是随意,她越是紧张。
那宫监喝完了乳汤,又擦了嘴,问道:“听说你是守寡的。”
苏遮月忙把米饭咽下,点了下头,“是……”
“几年了?”
苏遮月愣了下。
“我问你,守寡几年了?”那宫监又重复了一句。
苏遮月一时被问住了,也不知袁珂那儿如何与她做的证,只能模糊道:“多…许多年了,记不清了……”
那宫监也没追问,只是突然伸过手来,“这般好的身子,也难为你守得住。”
他说着指尖一寸一寸往上,拇指在苏遮月手背摩挲起来,激得苏遮月后背立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见对方还要顺着手往上摸,实在受不住,发颤地收了回去,
“大、大人……”
那宫监见她躲避,轻飘飘地将手收回,又叫那小仆取了些香粉在手上抹了,将手涂得白腻了许多,比苏遮月更白了方才止住,又是一问,
“你那亡夫,那物事如何?”
苏遮月又是一愣,“什……么?”
那宫监看了她一眼,浑不在意道:“方才在外头,你不是都瞧见了么,比将起来如何呢?”
方,方才……
边上元宝见苏遮月呆傻住了,推了她一下,“大人问你呢?快答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