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百姓来说,服徭役和征工,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前朝徭役制度——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百姓,不论男女,都必须服役,服役时间不定,总之就是有活儿就干。
先帝执政时,徭役制度——二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百姓,需服徭役,但若家中有老、幼成员时,可免一人役,且每人每年服役不得超过四十日。
而当今执政后,大改徭役制,添设了诸多“不服”条例——婚不服、丧不服、家中有老不服、家中有幼不服、春种不服、秋收不服等等,且每人每年服役不得超过二十日。
比如眼下正值春种,朝廷便不会令百姓服役,而是自愿征工。这种情况下,力工人不仅有饭吃,还有工钱拿。
听到“征工”二字,布告前的百姓安静了半瞬,问了同样的问题:“工钱几何?”
最开始看布告那人早已挤了出去,在人群后白眼道:“能有多少?不过三四十文一日,连馆子都下不起,有什么好干的。”
但也有人愿意干。
“我家就住在洄河边上,三四十文......我干。总之稻子下地后,也不需要过多侍弄,刚好没啥事,就当去蹭口饭吃了。”
吵吵嚷嚷间,终于有识字的看清了布告内容。
“都等会儿!”这人瞪眼惊叫:“这次征工,朝廷不发工钱!”
“什么?!”百姓们愠怒:“不发工钱,和服役有什么区别?这不是戏耍咱们吗?走走走,都别看了,浪费时间!”
百姓们一哄而散,布告前的人险些吼破了嗓子:“不发工钱,但发粮种!”
粮种?
百姓止住脚步,试探问道:“发......水稻种子还是小麦种子?”
那人又看了一眼布告。
热血褪去后,他突然有点不想说了。
布告上写得清清楚楚,此次征工,只征五百人,他这会儿若说了实话,那前去报名的人,岂不是要将衙门门槛踩破?
那.....哪里还轮得上他?
眼睛提溜转两圈,又思索一番后,此人轻咳:“小麦。其实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谁家差这点儿呀。总之我不去,都散了,散了吧,去不去的,各自想清楚,这买卖不划算。”
说完后,他使劲挤出人群,拔腿便往京兆府跑。
留在布告前的百姓一头雾水。
“不去就不去,他跑啥呀?”
“不知道啊,可能想窜了吧。”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又有几个识字的人看清了布告内容,暗中对视一眼后,他们也撒腿就跑。
“......”
这下众人是彻底迷糊了。
“不对啊,他们看了布告就跑,还都往京兆府的方向跑......这布告绝对有问题!谁来看看!别骗大家伙儿啊!”
待先前那几人跑到京兆府门口时,布告前的百姓终于知道了真相。
——此次朝廷征工修洄河,不发工钱,但发稻种,发的,不是普通稻种,而是同安稻的稻种。
同安稻,是百姓们给高产水稻取的名。
布告上还写明,力工每参工五日,便可换得一分田地的稻种,按照同安稻亩产一千二百斤来算,一分地,便能产一百二十斤同安稻。
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而他们只需干满一个月,便能向朝廷换取一亩二分地的同安稻种......
“还愣着干嘛!跑啊!”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几乎所有人都拔腿就跑。
京兆府衙役还以为有叛军打上门来了。
一个时辰后,京兆府门口,无数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布告上也没说没田不能参工啊.....”
“说了的。”
“那也没说只招五百人啊!”
“也说了的。”
“那也没说七十岁不能参工啊,你们这不是歧视老头!”
“说了的说了的说了的!你这年纪干力工,朝廷都怕你直接撅那儿!”
“嘿你怎么说话的!你还当官的,咒我、咒我是不是,你等着!”
“那孕妇呢?官爷,这布告上可真没说,你别看我大着肚子,我干活儿能耐着呢。”
“......你们别来捣乱了行不行,洄河一事事关重大,哪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你!你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也要为自己着想吧!你若干坏了身子,后半辈子苦得是你自己!”
“凶什么凶!”
“......”
黄昏,京兆府大门关闭后,衙役抱着司户参军大腿直哭。
“参军,这活儿为什么咱们干啊,修洄河不是工部和都水监的事儿吗。您是不知道,那老头有多恶,他竟想直接躺在咱们府门前,逼小的招他!”
司户参军拿着名册,仰头叹气:“工部最近不是忙吗。他们说了,咱们若主动愿意揽下这活儿,到时候制出来的新武器,也有咱的一份儿。”
衙役将鼻涕往参军裤子上一擦,“姐、姐夫,就是您之前说的......同安县那个......”
“嘘——慎言!”
......
时日转瞬即逝。
工部开始铸造高炉,户部的秧田也栽得板板正正,沈筝去看过一次,数百亩秧苗生得极为健壮,长势喜人,待到秋收之时,可想而知是何等盛景。
洄河征工也告一段落,近几日,京兆府与户部之人,一直在审核劳工家中田地,待都水监准备就绪后,洄河坝,便正式开修。
五月二十三,天阴,小雨绵绵。
上京大街小巷热闹不减,从上望下,各色油纸伞在街巷中游走,拼出一幅别样美景。
沈府大门被敲响。
余时章到的,比第五纳正早。
倒不是第五纳正迟到。
前院中,余南姝打着伞,脚步匆匆。
“祖父,快些,今晨第一堂是我的课,若是迟到,华铎姐姐她们当如何看我?”
余时章衣角微润,无奈止住脚步,“都说了不一起来,你非要缠着我一起,就算迟了,也不能怪在我身上吧。”
水滴从伞面滑落,余南姝一跺脚,转身就跑。
“我先去了!”
古嬷嬷从正厅而来,刚福身行礼,沈府大门便又被敲响。
余时章转身,笑道:“那老东西来......”
大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架轮舆。
余时章瞳孔骤缩,手中纸伞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