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
沈筝坐上首,余时章坐左侧下首,第五纳正坐......
轮舆。
轮舆,类似于步辇长了轮子,上有固定座椅,以畜力或人力牵引。
沈筝本以为第五纳正的腿脚本就不便,只是之前余时章和第五探微未曾提及,但直到余时章开口。
“什么时候的事?”
他眼中情绪复杂。
不解、愤怒,甚至还有丝痛心。
第五纳正坐在轮舆上,发丝花白,双手搭在双腿之上。
对于余时章的疑问,他只是呵呵一笑,“过年那会儿,伤了腰,就不太能站起来了。”
过年......
那就是第五探微去柳阳府之后的事。
“你还笑得出来!”余时章心头似是有怒:“你这老头子,平日不是最要面子?如今站都站不起来了......你孙女知晓此事吗?”
“不知道。”第五纳正摇摇头,手掌轻拍膝盖,“微儿得以机会,能流外入流,已是天大的幸运,万不能因我个老头子出差池。此事......还望伯爷和沈大人,帮我瞒着。”
那是第五探微的机会,也是整个第五家的机会。
为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值当。
“我不会帮你瞒,沈筝也不会。”余时章指着他的腿道:“你瞧瞧如今的你,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意气?不告诉孙女?她回京还有两年多,你如今这般,且能活到那日?”
若非那嘴脸还是从前那般,余时章都险些不敢认人。
怎会有人在短短一年的光景,便老了十来岁?
“到底发生了什么?”余时章问。
第五纳正摇了摇头,“家中丑事,不提也罢。”
他不想谈及,但余时章却紧追不舍:“是因为你将孙女送去了柳阳府?我在柳阳府,正青在柳阳府,沈筝也在柳阳府。第五家有人不愿站队,甚至对你下手了,对吗?”
紧紧逼问换来的,是良久沉默。
“但我赢了。”第五纳正抬起头来,余时章似从他眼中看到了当年意气,“他们不愿又如何?赢的人还是我,正如当年那般。第五家要走的路,他们说了不算。”
看着他那双眼睛,沈筝心中升起敬佩。
第五纳正带家族站位,为得是家中基业不假,可同安县受了第五家的惠,也不假。
而第五纳正手段铁血,着实令她敬佩。
她悄悄端详着那薄毯下的双腿,问道:“府中有一医者,若第五老爷不介意,可否让他瞧瞧您的伤势?”
第五纳正微愣,“可是那位制住了天花的李大夫?沈大人好意,老夫不敢推却,只是老夫伤得是腰,并非是腿,怕是......”
世人皆知,筋骨断了还能接,但腰伤导致的腿疾,是治不好的。
果然,李时源在偏厅给他诊治完后,也是摇头。
余时章撑着椅臂站了起来,指着偏厅道:“连你都治不好?”
李时源叹了口气,“伯爷,我是大夫,不是神仙。第五老爷腰间大伤,导致下肢瘫痪,唤为痹症......此类症状几乎不可逆,只能锻炼下肢来维持残能,再辅以针药,若能重新站起,堪称奇迹。”
或许余时章听不明白,但沈筝却懂了——第五纳正伤的,是脊髓神经。
神经损伤不可逆,且几乎不可能被修复,只能多做康复训练,看有没有奇迹存在。
她将李时源唤到了另一间偏厅,问道:“医书上,学名可唤神经损伤?”
李时源点头,“书上尚有记载,但能重新下地行走之人万里无一,且第五老爷年岁已高,恢复能力远不如年轻人,希望便更加渺茫.....”
这么看来,其实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但他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实话告知。
锻炼过程极其痛苦,第五纳正又年事已高,若实话告知他还有一丝希望,无异于另一种折磨。
腿不能使了,但人还在。
若是要强行辅针药去锻炼,可能这条命......都不太能保得住。
沈筝沉默许久。
她无法替第五纳正做决定,但第五纳正应该有知情权。
二人回了正厅,第五纳正也被余时章拉了回来。
沈筝将余时章叫了出去,让李时源自行与第五纳正沟通,如何选,都看第五纳正自己。
两刻钟后,李时源走了出来。
“如何?”余时章率先问道,言语中,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担忧。
“他说,想试试。”李时源看着沈筝道:“我去开方子,先温养。明日我再和老乔去一趟第五家,锻炼用具......得先造出来。”
沈筝闻言突然转头,看向第五纳正身下的轮舆。
——需要人在前拖动的轮舆。
——可病患自行转动,也可旁人在身后推动的轮椅......
孰高孰低,一想便知。
轮椅制造并不难,难得是要达到“省力”的效果。
承轴、轮轴、驱动轮、重心分配......
图纸不是一时半会能画出来的,沈筝压下心中想法,与余时章一同入了厅。
......
半个时辰后,两架马车从沈府出发。
沈筝与华铎同乘,余时章与第五纳正同乘,他们此行目的——看铺子。
第五纳正早已为同安县选好两间铺子,同安布庄一间,同安书肆一间。
他们先去看的,是布庄铺子。
铺子位于城中主街,左侧是一家鞋帽铺子,右侧则是一家家具铺子,两家铺子人流都不小。
家具铺子在地方县城上很少见。
成品家具样式精美,木料大多上等,售价自然不便宜。
而地方县城,譬如同安县等地界上,是不会有家具铺子的。若百姓有需求,大多都会伐木自行制造,或者请帮忙木匠打造。
第五家帮布庄选定的铺子很大,是柳阳布庄的三倍有余,也分为上下两层。
沈筝上下看了一遍,心中满意。
但赁铺子,自是绕不开租金。
她问道:“第五老爷,不知这间铺子赁金几何?”
因着铺中宽阔又空旷,连她的话都有了些许回音。
第五纳正坐在轮舆上,摇头:“沈大人将石膏造纸之法给了第五家,老夫又岂能收您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