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夜色中噼啪作响,火星子时不时窜向深蓝的夜空。周路抱着小杰克坐在圆木上,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一丝尴尬。他刚讲到潘金莲给武大郎灌药那段,突然意识到这情节对小孩子来说太过阴暗。
\"那妇人将药碗凑到武大郎嘴边...\"周路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才真切体会到施耐庵笔下的市井百态有多么鲜活,连毒杀亲夫这样的腌臜事都写得入木三分。
小杰克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仰起沾着煤灰的小脸,蓝眼睛在火光中眨巴两下:\"周叔叔,后来呢?武大郎喝药了吗?\"
周路喉结滚动,正斟酌着说辞,却见小家伙突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睫毛上还挂着困倦的泪珠。\"这故事没劲,\"小杰克嘟囔着,\"还不如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呢,唰——\"他挥舞着小手比划了个大刀劈砍的动作。
阿比盖尔适时地站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松针。她伸手将小杰克接过来时,周路明显松了口气。\"该睡觉了,小淘气。\"阿比盖尔捏了捏孩子的鼻尖,转头对周路眨眨眼,\"你周叔叔还要早点休息呢。\"
小杰克趴在母亲肩头,迷迷糊糊地朝周路挥手:\"叔叔再见...\"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均匀的呼吸声。
周路刚伸完懒腰准备开溜,右手突然被一双温热的小手拽住。珍妮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别走嘛!\"她眼睛亮得惊人,\"西门庆后来被武松打死了对不对?\"
\"去去去,你个小姑娘听这些干嘛呀?\"周路哭笑不得。
火光下,珍妮倔强地挺起胸膛,新换的格纹衬衫绷得紧紧的,嘶,这姑娘长的挺快啊,难不成是蓝尼开发了吗。
何西阿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炸开。\"讲完这段吧,小路。\"老人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大伙儿都等着听呢。\"
周路这才注意到,原本分散的帮派成员不知何时都围拢过来。苏珊大妈织毛衣的毛线团滚到了地上,皮尔逊的炖锅早就不冒热气,总板着脸的约翰都靠在马车边竖着耳朵,亚瑟更是满脸期待等着后续的故事进展。篝火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帐篷上连成一片晃动的剪影。
\"得,今儿个是躲不过去了。\"周路搓了搓后颈,重新坐回圆木上。他清了清嗓子,火光在他眼中跳动:\"话说那武大郎喝了药,顿觉五脏六腑如火烧...\"
夜风掠过树梢,带着松脂香气的烟雾盘旋上升,和满天星斗融为一体。远处传来几声狼嚎,但没人挪动位置——所有人都被那个发生在遥远东方的复仇故事牢牢钉在了篝火旁。
晨雾还未散尽,周路就被营帐外激烈的争吵声惊醒。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听见达奇的声音像炸雷般刺破清晨的宁静:
\"和谈?你们的意思是,那个杂种科尔曼想和我和谈?\"
周路慢悠悠地套上外套,靴子踩在草地上咯吱作响。他避开争执中心,先踱步到厨车旁。铁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冒着泡,他舀了勺粗磨咖啡粉,热水冲下去的瞬间,苦涩的香气混着白雾腾起,让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这绝对是个陷阱。\"何西阿的声音从达奇帐篷方向传来,像把钝刀划开凝重的空气。
周路捧着锡杯绕过帐篷,眼前的场景像幅精心构图的油画:两个奥德里斯科帮的探子被捆得像待宰的牲畜,额头抵在土地上。他们昨晚被露水打湿的衬衫,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迈卡像头兴奋的鬣狗绕着俘虏转圈,鹿皮靴故意碾过其中一人的手指,引得对方闷哼一声。
亚瑟靠在帐篷支柱上抽烟,阴影遮住了他半边脸。但周路能看清他绷紧的下颌线——每次迈卡开始拱火,亚瑟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但去听听他们放什么屁又不花钱。\"迈卡突然蹿到达奇面前,皮手套拍在对方胸脯上发出啪的声响,\"您说是不是,老大?\"
达奇猛地拍开他的手,指关节撞在迈卡银腰带扣上发出脆响。\"我们会吃子弹的!\"
迈卡却笑得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突然转身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周路看见亚瑟的肌肉瞬间绷紧,烟头在指间碾成了碎末。\"有咱们的神枪手在呢,\"迈卡的手像毒蛇般滑过亚瑟的后颈,\"要是情况不对,就让摩根先生给他们脑袋开瓢。\"
像是为了加强说服力,迈卡突然踹向俘虏的膝窝。其中一人栽倒在泥地里,脸贴着泥地,发出嘶声。迈卡用靴尖挑起那人的下巴。
\"何况,\"迈卡从后腰抽出左轮,枪管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人质太阳穴,\"我这儿不还有两张活门票嘛。\"
何西阿的茶杯重重磕在木箱上,褐色的茶渍在台面洇开像干涸的血迹。周路抿了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
达奇深吸一口雪茄,烟丝燃烧的微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窝里。他缓缓吐出一缕青烟,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盘旋,最终消散。
\"我看不出这样做的意义。\"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厌倦,仿佛这个提议触及了某个尘封已久的旧伤。他转身走向何西阿所在的木桌,靴子踩在潮湿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迈卡像条甩不掉的鬣狗,紧跟在他身后,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这就是我们要把握的机会,达奇。\"他的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迫切,\"奥德里斯科帮现在愿意谈,我们得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达奇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越过营地,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
\"我杀了科尔姆的兄弟,\"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像是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在很久以前。然后……他就杀了我深爱的女人。\"
迈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珠转了转,随即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就像你说的那样,达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伸手拍了拍达奇的肩膀,语气轻快得近乎轻佻,\"仇恨会让人盲目,但利益?利益能让人握手言和。\"
达奇沉默了片刻,雪茄的烟灰悄然断裂,飘落在他的皮靴上。终于,他缓缓点头,做出了决定。
\"走吧。\"他简短地说,随即抬手指向迈卡,\"你跟我。\"他的目光扫向亚瑟,后者正靠在马车上,双臂抱胸,冷眼旁观。\"亚瑟,你负责掩护。\"
迈卡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这才像话。\"
达奇的眼神骤然锐利,像刀锋般刺向整个营地。\"记住,就我们三个。\"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其他人,谁也不准跟来。\"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两个俘虏身上。他们仍跪在地上,嘴唇因寒冷而发青,眼中交织着恐惧和希望。
\"至于他们……\"达奇顿了顿,语气淡漠,\"等我们回来,再放人。\"
迈卡吹了个口哨,弯腰拍了拍其中一名俘虏的脸颊。\"听见没,小子?你们的小命,现在拴在我们的裤腰带上了。\"
亚瑟冷哼一声,从马鞍旁取下他的栓动步枪,动作利落地检查弹仓。他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达奇,仿佛在无声地质问——
“这真的值得冒险吗?”
但达奇已经迈步走向他的马,背影决绝,像是早已下定了决心。
\"亚瑟。\"
周路的声音让已经翻身上马的三人同时回头。达奇眉头微蹙,雪茄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迈卡则眯起眼睛,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冷笑,像条随时准备扑咬的毒蛇。
周路对他们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自己的战马\"阿尔忒弥斯\"。这匹雪白色的母马打了个响鼻,温顺地偏过头。他利落地解开马鞍包,取出那把精心保养的卡尔卡诺步枪,金属枪身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
\"用我的吧,\"周路将步枪抛给亚瑟,\"比你那把老温彻斯特准头好。\"
亚瑟稳稳接住,粗粝的手指抚过胡桃木枪托上细密的纹路。他\"咔嗒\"一声拉开枪栓,眯起一只眼睛看向膛线——镜面般光滑的来复线泛着寒光,显然是刚上过油。他点了点头,拇指摩挲过扳机护圈:\"好枪。\"
周路又摸出个锡制弹药盒,黄铜子弹整齐地码放在绒布衬里上。他递过去时借着身形遮挡,压低声音道:\"小心身后的脚步。\"话音轻得像掠过草叶的风,却让亚瑟的眼睛骤然锐利。
迈卡在马上不耐烦地甩着缰绳:\"再磨蹭太阳都落山了!\"
亚瑟不动声色地将子弹装入衣袋,枪托重重往地上一顿:\"急什么?科尔姆又不是瓦伦丁的女人?\"这话引得达奇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雪茄灰簌簌落在他的皮套裤上。
周路退后两步,看着三人策马奔向晨雾弥漫的树林。当马蹄声渐远,他摸向腰间——
“祝你好运,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