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天边最后一抹血红的残阳被密林吞噬,营地的篝火在渐浓的夜色里摇曳不定。马蹄声由远及近,急促而沉重,惊得拴马桩旁的几匹马不安地甩动缰绳。迈卡·贝尔从马背上滑下来时,右耳的血已经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在皮夹克上凝成暗褐色的硬痂。
达奇的白化阿拉伯马“伯爵”浑身是汗,后臀上沾着大片黏稠的血迹,每走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深色的蹄印。
“快他妈出来人!达奇受伤了!”迈卡的声音嘶哑而暴躁,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他一手拽着达奇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耳朵,指缝间渗出的鲜红滴落在达奇的肩膀上。
营地里的人闻声而动,脚步声杂乱地踩过枯枝落叶。莫莉第一个冲上前,看清达奇的状况后,她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噢,天呐……”她扑上去想抱住达奇,却被苏珊·格里姆肖一把拽开。
“起开!”苏珊厉声喝道,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莫莉的腰,硬生生把她拖离达奇身边。莫莉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华丽的裙摆沾满泥土,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显得狼狈不堪。
苏珊没空管她,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牧师呢?!斯旺森!”
“在、在这儿……”斯旺森牧师跌跌撞撞地从帐篷里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瓶威士忌,酒气混着他身上的汗酸味扑面而来。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手指微微发颤,显然刚刚又灌了几口。
约翰和蓝尼已经冲到达奇身边,一左一右架起达奇。达奇的脸色惨白,嘴唇因失血而泛青,但他仍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硬是没哼一声。他的腹部被子弹撕开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衬衫,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
“抬进帐篷,快!”苏珊指挥着,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约翰和蓝尼不敢耽搁,架着达奇快步走向医疗帐篷。达奇的靴子拖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迈卡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眼神阴鸷地扫视着营地。
营地的篝火仍在燃烧,火星噼啪炸裂,映照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
帐篷里的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将人影扭曲地投射在帆布上。斯旺森牧师跪在简易病床旁,医药箱里的器械随着他颤抖的双手叮当作响。酒精和血腥味混杂着牧师身上浓烈的威士忌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令人窒息的浊流。
\"我该...该怎么做?\"牧师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像是有无形的丝线在牵引。
苏珊一把扯开达奇被血浸透的衬衫,布料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你是医生,\"她咬着牙,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牧师突然打了个激灵,仿佛被闪电击中。\"噢,对...我是医生...\"他喃喃自语,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伤口边缘,\"应该先检查...检查伤口...\"
达奇的腹肌在触碰下剧烈收缩,喉间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哼。随着镊子探入伤口,这位平日优雅的领袖突然仰起脖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帐篷外的篝火似乎都为之颤动。
接下来的几分钟如同地狱轮回。达奇在剧痛中数次昏厥,又被新的痛楚唤醒。他的金发被汗水浸透,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每当镊子搅动血肉时,他绷紧的身体就会在简陋的病床上弹起,像条被钉住的蛇。
\"按住他的手脚!\"苏珊的吼声惊醒了呆滞的众人。约翰和蓝尼扑上来时,达奇的指甲已经在木板上刨出了深深的沟痕。
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何西阿苍老的面容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憔悴。\"上帝啊,\"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们就饶过他吧。没有麻醉药吗?\"
\"噢,对...麻醉药...\"牧师如梦初醒,开始慌乱地翻找医药箱。玻璃瓶相互碰撞的声响中,他忽然僵住了,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承认:\"用...用完了...\"
沉默在帐篷里蔓延。何西阿的眼神从牧师泛黄的指尖移到对方躲闪的双眼,突然明白了一切。这个曾经拯救无数生命的医生,如今连最基本的吗啡都要偷来满足自己的毒瘾。
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将牧师佝偻的影子放大在帐篷上,像只蜷缩的怪物。帐篷外,阿比盖尔正死死捂住小杰克的耳朵。
终于这场对所有人都算的上是煎熬的手术做完了。牧师呆滞地瘫坐在手术床前,看着自己染血颤抖的手。最后还是蓝尼和约翰把他抬出营帐。
砰砰。
帐篷帆布上的血印还没干透,两声突兀的枪响就撕破了营地凝重的空气。惊起的乌鸦扑棱棱掠过树梢,周路猛地转身时,看见迈卡正把冒烟的左轮插回枪套,两个奥德里斯科俘虏像破布娃娃般倒在血泊里。
\"狗娘养的骗子!\"迈卡骂骂咧咧地用袖口擦着耳朵伤口渗出的血,暗红的液体已经把他半边衣领浸得发硬。他歪着头,完好的耳朵朝周路方向转动:\"啥?\"
周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亚瑟呢?\"他声音里的寒意让篝火都晃了晃。迈卡眨着那双如同下水道老鼠一般的浑浊的灰眼睛,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做作的表演让周路的指节捏得发白。
整个营地像被按了暂停键。玛丽贝丝手里的洗衣盆哐当砸在地上,肥皂水溅湿了裙摆;正在磨刀的查尔斯突然停住动作,刀刃在磨石上擦出长长的刺响。
迈卡突然摘下沾血的帽子按在胸前,嗓音变得异常低沉:\"摩根他...被奥德里斯科的人抓走了。\"这句话像块烧红的铁烙在每个人心上,\"恐怕现在...\"他欲言又止地摇头,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抽搐的嘴角究竟是悲痛还是别的什么。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篝火被吹得明灭不定。苏珊大妈双手捂脸哭泣了起来:“哦,天呐,亚瑟……”
何西阿也瘫软在椅子上,失去了全部力气。
\"放你妈的狗屁!\"
周路的声音像炸雷般在营地炸开,下一秒,他的靴底已经狠狠踹在迈卡的胸口。这一脚力道极重,迈卡整个人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篝火旁的木柴堆上,火星四溅。他蜷缩着身子,像只被踢伤的野狗,捂着肚子干呕,嘴角渗出血丝。
迈卡挣扎着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左轮——可他的动作还没完成,冰冷的枪管已经抵上了他的眉心。
周路稳稳地握着枪,眼神比枪口的金属更冷。
迈卡僵住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嘿,别开枪……\"他慢慢举起双手,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又不是只有我看到摩根被抓,达奇也看到了!\"他朝周路身后的帐篷努了努嘴,试图转移注意力。
周路的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没有丝毫动摇。迈卡的笑容渐渐僵硬,他能感觉到——周路是真的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崩了他。
空气凝固了几秒,迈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让周路扣下扳机。
营地里的其他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哈维尔无动于衷。比尔站起身来,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查尔斯的手已经按在了猎刀上,约翰的指节捏得发白在周路和迈卡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是否要插手。沙迪和泰伦则是毫不犹豫,一左一右,封锁了迈卡,右手都按在枪套上,做好了随时拔枪的准备。
周路的眼神依旧冰冷,但心底却在飞速权衡——现在杀了迈卡,达奇会怎么想?帮派现在经不起内讧,可如果留着这只毒蛇,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反咬一口?
“小路,把枪放下。”何西阿声音从周路身后传来,他拍了拍周路的肩膀。
周路的手指微微收紧,又缓缓放松。最终,他冷笑一声,枪口稍稍移开,但依然指着迈卡的脑袋:\"你最好祈祷亚瑟没事,否则……\"
他没说完,但迈卡已经听懂了。
周路转身时,篝火在他侧脸投下跳动的阴影。何西阿灰白的眉毛下,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老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亚瑟只是被抓了。\"周路的声音像淬火的钢刀,在寒夜里铮铮作响,\"他绝不会死在奥德里斯科那群杂种手上。\"他右手按在枪柄上,皮革枪套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我们要去救他。\"
迈卡蜷缩在泥地里,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左轮。就在指尖即将触到枪柄时,一道阴影笼罩了他——沙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三步外,双管猎枪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不远处,泰伦半抬着一把火山手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迈卡的眼角抽搐着收回手。他盯着周路的背影,浑浊的灰眼睛里翻涌着毒蛇般的恨意。方才那一脚来得太快,快到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近身的。这个认知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在西部混迹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让他连反应都来不及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