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韫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便是吃亏。
在夏侯朝神思摇荡中,她摸到可乘之机,找准方位,仰头照着他恼人的下巴来了一大口。
听得一声闷哼,她方才松口,遂心快意。
脸上骤然长出一排浅浅牙印子的人先是一怔,复眉眼愈加舒展,看样子竟比她还要快意。
她刚想挖苦他,却听他笑道,“你这是饿狠了?”
瞧这话说的,他那是惩罚,怎么到她这儿就是饿了?
虽说,不无道理。
在宫里磨蹭这么长时间,她还真是饿了。
他身上那股隐隐的甜香蹿进鼻间挑衅,寇韫把持不住舔了舔嘴角。
夏侯朝牵起她的手,眉梢笑意深浓,“走吧,元宵等你很久了。”
无需走南闯北,便能吃遍各式元宵,齿间香甜,身心暖和,好不安逸。
此乃寇韫新岁的第一大幸。
她从自己碗里舀出两颗分给他,一本正经道,“王爷身兼数职辛苦,得多吃点儿。”
“好。”夏侯朝嘴角从头至尾没有耷拉过,他眼中的她,比元宵甜。
肚子填饱,浑身暖洋洋,眼皮子便开始吵架。
吵着说累。路走多累,话说多累,勾心斗角也累。
夏侯朝原意是带寇韫补上除夕没看成的烟花,可瞧着她神意松散的模样,到底没有忍心说出口。
总归烟花何时都能看。
“困了?”
她靠在他怀里浅浅点头,目光随着熏炉上方飘动的白烟起伏。
他用牙印未消的下巴蹭她发顶,“擦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再睡。”
在外头吹冷风,屋内热汤又烘出薄汗,搁平日寇韫受不来。
怀里正点着的脑袋顿住不动,他便知晓她存的什么小心思,在她耳边缓言轻笑,“不用你动手。”
左右他没得吃亏。
有人帮忙安顿好一切,稳坐甩手掌柜之位的寇韫毫不客气,沾床就着。
倒给夏侯朝折腾出一身汗来。
将自己收拾好,再确认梦乡中畅游的她各处安稳,他提着她送的花灯,入了堀室。
……
除夕夜后,半夏稳重许多,不仅走路不飘,连拐棍也不往肩上端,换成了规矩的手持。
苍泫是个言而有信的,真给赔了一根,与原来的一模一样的拐棍。
他也是最靠谱的,他们几个不省人事的醉鬼,最后都是由他一个个扛出来的。
他还是最诚实的,将他们扛出来,顺带热心体贴地帮他们回忆了当晚发生的一切。
以至于,一看到他的拐棍,半夏就脸皮发热,无地自容,再不愿在自家王爷面前冒失。
他蜗行牛步走到夏侯朝面前,又在心底好一顿建设,才敢抬头面对。
没有意想的戏谑,连个眼神都没有。
自家王爷始终痴望一盏花灯,面上笑意极为醒目。
估摸着压根没发现他来了。
一盏花灯而已,笑成这样,肯定是王妃送的。
不过那样式,确是别出新意,看着,像一本对半翻开的厚册书籍。
半夏浑然忘记来时的窘蹙,跟着自家王爷一起琢磨花灯。
“有事说事。”
夏侯朝投来目光,打了半夏一个冷不防。
“王爷,定云关的匪祸,咱们该怎么做?”正事要紧,半夏不再神游。
“匪祸?套着盗匪皮子的反贼罢了。”夏侯朝语带讽刺,“这招总算是被他们玩出花样来了。”
“戍将马卫姜应是已经反水,否则,单以边军的数量镇压,那伙反贼都没法嚣张。”
半夏表情凝重,定云乃重关,八万更不是小数目,若全数投敌,那便是一座大山砸下来。
“可见大家这些年,都没闲着。”夏侯朝眸底水波不兴,唇边甚至浮着笑,“看来下一步,该到戴征了。”
半夏不明所以,问道,“王爷何意?难不成,戴将军也要反?”
“是有人想要他反。”夏侯朝轻抚花灯上的题字。
连云关不是白去的,一开始他让戴征前往守关,是出于信任,而戴征,亦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那日,他的推心置腹不只有私人情感。
酒醉拉着他倾诉儿女情,酒醒后还将被人明里暗里拉拢的事和盘托出。
戴征与叶珩一个样,直来直去,除开打仗的经验没有叶珩足,其他都不差。
而且较为关键的一点是,戴征深得民心。
“造反起事,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若赵宏抵达连云关,戴将军便得归京,他们会不会,也在路上动手脚?”半夏面露忧心。
王爷的意思他听得出来,既然这般说,那戴征便是可信的。
“不会,他一时半会儿,应当回不来。”夏侯朝本该正色,可烛火的暖意攀上指尖,他实在正色不起来。
“戴征并未给出答案,他们舍不得杀。”
烛火跳动,透过薄薄的灯笼纸,能看出它寿命将尽。
半夏忽隐忽现的眼力见发挥作用,赶忙取来新的蜡烛递上。
夏侯朝眼眉微扬,迟来的戏谑终归落地,“看得出来,今日的元宵你很喜欢。”
半夏嘴皮一抽。提到这个元宵,跟上回那个饺子一样,可有的说。
他跟着王爷这么些年,第一次见王爷亲自动手,自然也是第一次,吃到王爷亲手做的饺子和元宵。
虽然元宵是因为王妃进宫,一时吃不上,王爷担心这东西放太久味道不好,才便宜了他们,后来他自己又给王妃做了新的。
但不得不说,怪好吃的。半夏垂头撇嘴,默不作声。
夏侯朝兀自为花灯更换蜡烛。
烛火再度明亮,他才附声,“他估计,得去一趟定云关。”
“啊?”半夏没理明白此间奥秘,仿佛身体里有个走偏的天平,眼力见够用,脑子又不行。
“时间越紧,戴征的答案就越重要,他们等不起。不如趁机把人调去定云关,逼他在生死之间抉择。”
自家王爷难得主动解释一回,半夏受宠若惊。
“同意便反,不同意,便命丧黄泉?”
“果真歹毒!”
夏侯朝鼻间发出嗤声,忽然忆起适才事,又道,“秦萱若马上会有动作,让他们准备。”
“是。”
“养伤去吧。”他瞄着半夏的拐棍摆摆手。
后者顿时垮脸,再不管冒失不冒失,捞起拐棍跑了个没影。
堀室只剩夏侯朝,与那盏被他挂在墙上的题字灯书。
寻常人在花灯上题字,大多是祈愿平安,或是祈求姻缘美满诸类。
寇韫只在灯上写下三个字——
金刚经。
她说,是因为他喜欢金刚经,这小灯长得又别致,才这么题的字。
本打算写个全称,但觉得太长,便这般了。
夏侯朝反复端详过,也乐过,可他现下,仍旧笑得不能自已。